漠北龙城。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呵气成冰,北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在脸上。
相较于南方长安城渐浓的年节喜庆,这片广袤的草原被一片死寂的白色覆盖,唯有王庭中心那连绵的毡帐群,在夜幕降临时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与模糊的人声,如同雪原上蛰伏的巨兽喘息时露出的些微热气。
左贤王乌维的金顶大帐内,牛油巨烛燃烧正旺,将帐内映照得亮如白昼,也驱散了部分渗入的寒意。
一场小型的、仅限于核心部族首领的围猎庆功宴正在举行。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烤羊肉腥膻气、辛辣的马奶酒味,以及男人们身上散发的汗味与皮革气息。
粗犷的笑声、碗盏碰撞声、以及侍女穿梭时皮靴踩踏地面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蛮荒的活力。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有一个角落却显得格外安静。
年仅十一岁的孔志谦,身着左贤王赏赐的、以银狐皮镶边的墨蓝色漠北锦袍,坐在距离主位不远的席位上。
他的坐姿挺拔,带着一种被刻意训练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面前案几上摆放着油光闪闪的羊腿和奶食,他却很少动筷,只是偶尔端起面前的银碗,小口啜饮着碗中温热的、掺了水的马奶酒,那辛辣的味道依旧让他喉间不适,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的目光低垂,似乎专注于面前的食物,但眼角余光却如同最警惕的幼兽,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帐内每一个高声谈笑、大口喝酒的部落首领,将他们的话语、神态、乃至彼此间细微的互动,都默默记在心里。
乌维坐在上首,虬髯贲张,正与身旁一位满脸刀疤的万夫长豪饮,声若洪钟,但孔志谦注意到,乌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看似醉意朦胧之际,仍会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几个实力较强的部落首领身上停留片刻。
“来!为我们漠北的雄鹰,未来的希望,圣裔驸马,满饮此碗!”乌维忽然举起酒碗,目光投向孔志谦,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顿时将全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孔志谦心中凛然,知道戏码又来了。
他立刻放下银碗,站起身,双手捧起面前那碗他几乎未动的马奶酒,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略带腼腆又受宠若惊的表情,用已经颇为流利的漠北语,清晰而恭敬地回应:
“志谦愧不敢当!全赖大汗与左贤王庇佑,各位叔伯抬爱!志谦年少德薄,愿以此酒,敬祝大汗与左贤王福寿安康,敬祝我漠北铁骑,所向披靡!”
说罢,他仰头,将碗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这恰到好处的“失态”,反而引来了帐内一片更显“亲近”的哄笑声。
那位刀疤万夫长拍着桌子大笑:“好!驸马爷年纪虽小,酒量和胆气都不小!是条汉子!”
乌维也满意地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懂得感恩、略有稚气却正在努力融入漠北、并且被各部首领逐渐接受的“圣裔”形象。
坐在孔志谦身旁的,是年仅八岁的萨仁公主。
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皮袍,小脸被帐内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正专心致志地用一柄小巧的金刀切割着一块嫩羊肉,似乎对周围的喧嚣并不十分在意。
只有当父王提到“驸马”时,她才会抬起大眼睛,好奇地瞥一眼身旁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小丈夫”,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孔志谦偶尔会按照嬷嬷事先的叮嘱,将自己案上某样看起来更精致的点心,默默推到萨仁面前,换来小女孩一个羞涩又开心的笑容。
这幕“夫妻和睦”的景象,自然又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
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
孔志谦牵着萨仁的手——这也是乌维要求的“必要礼节”——将她送回旁边专属于公主的、布置得温暖华丽的毡帐,交由等候的嬷嬷。
整个过程,他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如同完成一项任务。
回到自己那顶虽然宽敞却总感觉空荡冰冷的驸马帐,屏退了侍从,孔志谦脸上所有的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他脱下那件带着浓重酒气和肉腥味的锦袍,随意扔在铺着狼皮的矮榻上,仿佛要甩掉某种粘稠的污秽。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牛油灯,光线摇曳,将他瘦小的影子投在毡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他走到帐中一个小小的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反复擦洗着脸和手,似乎想洗去刚才宴会上沾染的一切气息。
水很冷,刺得皮肤生疼,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头,望着铜盆中水面倒映出的、那张依旧稚嫩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冷漠的脸庞。
“圣裔驸马……”
他对着水中的倒影,无声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讥讽的冷笑。这光鲜的称号背后,是无尽的屈辱、监视和利用。乌维需要他这面旗帜来笼络人心,来为未来的南下侵略粉饰太平。
而他,需要借助漠北的力量,活下去,变得强大,然后……复仇。
他走到帐壁旁,那里挂着一把他每日练习用的、缩小版的漠北弯刀。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冷锋利的刀身,指尖传来一丝危险的触感。
这把刀,是乌维赏赐的,意在让他熟悉漠北的武器,融入漠北的文化。
可每当握住刀柄,他心中想的,却是如何用它,割开仇敌的喉咙。
“慕容嫣……林臻……”他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知道,他们此刻一定在温暖奢华的长安宫殿里,享受着万民朝拜,或许还在嘲笑着孔家的覆灭,嘲笑着他这个侥幸逃生、认贼作父的“余孽”。
“等着吧……”他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发誓,“你们加诸在我孔家身上的一切,我会百倍奉还!漠北的铁骑,终将踏破长安!我会亲手……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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