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正月十四日，永平府乐亭县的天空飘落着细微的雨雪，落在地上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往日热闹的新桥镇市集人烟稀落，偶有行人神色也是愁眉不展，脚步匆匆。
一架带着棚的马车在汇通银号新桥镇分号停了下来，护卫马车的七八个骑士下了马，在前后左右查看了一番以后，才对着马车说了一句什么。
不久，一双厚底牛皮靴就落在了地上，方黛云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红斗篷快步走入门可罗雀的分号。
分号内也同样空落落的，连办理业务的柜台后也无人当值，只有两个佣妇持着笤帚懒洋洋的打扫。
方黛云进来以后这两个佣妇顿时吓了一跳，口中连忙喊着：“方姐姐”。
方黛云对着两个人微微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但脚步不停，径直往后堂走，来到腰门曲指叩了叩，片刻后腰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着方黛云苗条的身段消失在腰门后，两个佣妇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冲地上轻啐了一口，撇着嘴道：“呸，个破烂货。”
“谁说不是，听他家那老爷们说，她和乐亭营里的官儿勾搭上了，现在连家都不回，哎，你知道不知道是哪个官儿？”
“那谁知道去了？能要她这种破烂货的，官儿铁定也大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虽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嚼着舌根，但手上的动作可麻利了不少。
方黛云自然没有听见这两个佣妇的搬唇弄舌，就算听到了，以她软弱的性子多半也会将这口气给咽下去。
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与前堂的冷清相比，后堂就显得十分热闹，小小的院落内三辆马车并排，马车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银箱，四五十个汉子在马车周边围立。
与寻常押运的镖局的镖师不一样，这些汉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残疾，可那笔直的立姿、仿佛刻意编排的队形，以及每个人身上流露出来的肃杀气，都非是镖师可比。
最主要的是这帮家伙身上穿戴的，也都是军中制式的兵甲。
本应该在前堂柜台内的分号大柜正在指挥着伙计装车，见方黛云进来以后立马快步迎了上来：“这天寒地冻的，方姑娘怎么来了？”
方黛云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实职，但她却是乐亭营两大商事主管之一何歆的助手，而且对其颇为倚重，要当得什么职，那还不是何歆一句话的事儿。
当佣妇的可能没眼力见儿，但是能当上分号大柜眼力见儿自然是差不了的。
方黛云捧起双手放到嘴前往里面哈了哈气，一边搓着双手一边笑道：“本来何姐姐要亲自来的，但周大柜你也知道，近来的事实在太多，何姐姐她一直抽不开身，我这才自请过来了。”
看着周大柜笑呵呵的面庞，方黛云又补了一句：“不过周大柜莫要误会，非是信不过大柜，只是押银子这件事事关乐亭营的根本，马虎不得，我来也不过是表个态度，论这里的门道，小女子自然是比不过周大柜的，周大柜当我不在就好。”
对于方黛云的态度，周大柜十分满意：“方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大家都是为了韩大人和乐亭营做事，方姑娘吩咐也是应该。”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入了堂屋，方黛云端起茶壶先给周大柜倒了一碗后才给自己倒上，张开嘴轻轻地啜了两口，一股暖流在胃里炸开奔向四肢百骸。
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方黛云道：“敢问周大柜这数目可点齐了？”
“都点齐了，分号这边合计有银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三两七钱五分二厘，都已经造了册，还请方姑娘过目。”
说着，周掌柜从怀里掏出一薄一厚两个册子放在桌上，轻轻推到方黛云面前：“这另外一本，是新桥镇分号的储户清册。”
方黛云扫了一眼，摇着头道：“数目的册子到时候周大柜和何姐姐一起对就好，最主要的是这储户的册子，何姐姐吩咐，为了以防万一，不能放在一人的身上……”
与近五万两的银子相比，这储户的册子反而更加重要，一旦丢了，到时候账目对不上就要坏菜，就算后面重新造册，重新盘账也十分麻烦。
周大柜闻弦知意当即开口道：“还请方姑娘代为保管。”
方黛云也不推辞，当即将那本储户的册子揣入了怀里。
略微顿了顿周大柜稍微探了探身，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方姑娘，现在乡里太多流言蜚语，有说鞑子已经打下山海关的，还有说已经起复了的孙阁老打跑了的，你跟在何主事的身边自然是知情的，你能不能给老夫说道说道，现在到底是个啥情形？”
建奴在永平府接连攻破数城，有许多百姓死里逃生地跑了出来，乐亭这里的百姓也接纳了许多他城的亲故，随之而来的就是流言，人云亦云、口口相传下，很多话早已经面目全非。
最离谱的还有说当今皇上已经上了吊的。
总之，虽然鞑子还没来，但乐亭这里已经是人心惶惶。
方黛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具体情形小女子知道的也不多，虽然乡里的流言不可信，但鞑子确实已经在附近了，听说滦州那边已经出现了鞑子的踪影，我估摸着乐亭营这边也快了。”
从划分上来看，乐亭其实是在滦州的下辖范围内，只不过滦州是个散州，乐亭县的自主权非常大。
两地县城的距离不过八十多里，奴骑跑得快点，一日可至。
周大柜听完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喃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韩大人带着乐亭营大部去勤王了，就光凭高千总和徐把总手里剩下的这点兵，又要守乐亭营的大营，又要守县城，这可怎么受得住哟！”
看到周大柜有些惊慌失措的神情，方黛云有些后悔将实话告诉他了，眼下也只能宽慰道：“周大柜放心，高千总是韩大人底下最强的，你没见徐把总还把水营的炮都卸了下来守营守城，自是能守住的。”
“再说了不是还有候典史领着的巡检和新立的壮武营嘛，就我看，咱们的壮武营也只是比咱们自个儿的战兵营差，比旁家的还是要强上不少。”
“方姑娘说的不假，可韩大人不在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方黛云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对了，鞑子要来这事周大柜可莫要说出去，要不然到时候弄的人心惶惶，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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