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当身自簪缨

不无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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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看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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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在梦中回到了荆州。

她在梦中见到了十二岁的自己。

将近七十年过去了,她如今已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可仍然能在许多孩子之中,一眼认出小时候的自己。穿着男孩儿衣服的小姑娘毫不怯生地问她:“外乡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武曌,”她微笑起来,“我还叫武则天,很久之前,还有个老男人因为我长得漂亮,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武媚娘。”

小姑娘撇撇嘴。

“都不好听!”

她煞有介事地道:“前两个名字还可以,但一个太沉,一个太利,都少了点儿宽厚温润的大气,后一个么,又跟勾栏瓦舍里那些莺莺燕燕没什么区别,小猫小狗似的,一听就是给人逗的!还是我的名字最好听了。”

小姑娘拍拍自己胸脯,不无得意地道:“我叫武元华!好听吧?我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娘说,这整个荆州,就没有谁的名字比我更好听,就连我那几个兄弟也不行!”

元,是武家到了她们这一代的字辈,华,是她母亲为她选的好字。

“我小时候跟你一样,”武曌道:“有个好名字,有个觉得我比谁都强的娘,还有个不把妻女当回事的父亲。”

“后来呢?”武元华来了兴趣。

“后来,我姐姐觉得我娘太偏心我,于是什么都要跟我抢,被人挑拨离间害死了。我的兄弟们觉得我飞黄腾达了,就应该给他们当踏脚石,但我这个踏脚石,反而要了他们的命。我娘太伤心,但她有我这个女儿,总归日子不会太差的。”

武曌提起往事,神色晦暗不明,但很快,一种骄傲重新充盈在了她的面孔上。

“我父亲是个武官,重武轻文,更重男轻女,觉得女孩儿无用,所以我降世时,他一听又生了个女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个名字也没给我取。我娘受够了他的气,这次再也没像生我姐姐时一样去哄他求他,转而便自己给我取了名字上族谱。为这事,我父亲对她愈发不好,连带看我也十分不顺眼,但这也不妨碍我成为我娘最疼爱的孩子,成为我家数代以来最优秀的子嗣,我做了昭仪,做了皇后,还做了皇帝。”

“皇帝——?!”武元华追问:“你是哪一国的皇帝?”

“我是哪一国的皇帝并不重要。”武曌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父亲和兄弟们,都将女人当作玩物,可如今朝野上下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我想,他们就都是我的踏脚石。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明白了。”

武元华想了一会儿,撇撇嘴道:“没劲。”

“嗯?”

“虽然这样很爽快,可他们是怕我才服我,又有什么意思。我要让他们在不怕我的时候,也不得不对我心服口服。”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陛下、陛下?”

上官婉儿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武曌悠悠转醒,原来她正支头在案前睡着,上官婉儿先给她披上外衣,而后轻声规劝道:“陛下累了,就寝吧,折子婉儿帮你收拾起来,明日再看。”

武曌已是耄耋之年,仍然保持着壮年时勤政的习惯,只是显然精力不济起来,过去一宿未睡也神采奕奕,如今挑灯熬夜地批阅奏章,还会睡过去一两次。上官婉儿常是如此叫醒她,劝她去睡,即便婉儿比谁都知道,陛下是不会把任何一份奏折留给下一个天亮时分的。

但这次,武曌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道:“今晚太安静了。”

现在约莫三更天,虽已夜深,跟往常比起来,却寂静得过分。婉儿眼观鼻鼻观心地为武曌沏茶,什么也没说。

很快,兵甲相撞声冲破寂静,寝殿门大敞,门外火光冲天,惊呼四起。李显、李旦,携精兵甲胄、文武重臣,出现在武曌面前,又跪倒在地。

“儿求母亲退位!”

“臣求陛下退位!”

分明是他们要逼宫,但看他们紧张惊惧的神色,反而像是被逼宫的人一般。

武曌笑起来,她看看李旦,又看看李显,问道:“我退位,那你们是谁要当皇帝呢?”

李显看了李旦一眼,后者生怕引起什么误会,慌忙道:“自是该七哥继位!”

武曌看了看自己两个儿子,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等你们等了很久了,若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觉得,自己能凑齐这么多人手么?我的亲生儿子,我的肱股大臣,你们还是这么不争气。”

下拜众人脸色几变。

武曌却没有别的意思。

她假意要传皇位与武氏,不过想看她这些孩子、侄子们,到底谁够有手段。武氏兄弟倘若心够狠,在刚传出风声时,李显和李旦这两兄弟就应该已经死了。而李显和李旦但凡够有魄力,武曌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试来试去,还是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武曌又想起太平。她最喜欢的孩子。武曌知道她始终没有放弃一争之心,只是比起她的兄弟们,她多面临了一些诱惑,又多遭遇了一些困难,慢一些也很正常。

好吧,一个母亲总是很擅长给自己偏爱的孩子寻找理由。太平确实是缺乏了一些为政者的敏感,她如果愿意像武曌安排的一样,做个什么也不管的公主,凭她的身份,这一辈子会快活很多的。

她偏偏是太像武曌了。

武曌笑了笑,道:“那你们谁要当皇帝,就当去吧。”

她过去还很不舍得把江山还给李家,如今或许是年纪上来了,也或许是方才那个梦,她心中最后一点不甘心也烟消云散。谁要做皇帝,谁就做去吧。

跟她没有关系。

众人重重朝她磕头。李显急切道:“母亲,儿继位后,仍尊母亲为帝。”

也就是说,继位之余,仍旧留给武曌一个好听的名号。

侍立武曌身后的上官婉儿适时上前,为武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她有些困倦地摆了摆手,只想快点打发掉这些人,放下此生最后批阅的奏折,去睡个好觉。

“不用了,”

她道:

“一朝焉有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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