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声、咆哮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撞击回荡。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味，一种躁动近乎失控。
群情激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那里有个身影保持着沉默。
蒋振庭微闭着双目，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背靠着宽大的太师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红木纹理。
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每一道都像岁月留下的刀疤。
直到众人的怒吼声渐渐平息，化作粗重的喘息，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绝，也没有被点燃的疯狂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银质烟斗。
添上烟丝。
用火柴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
浓郁的烟雾将他脸庞笼罩，显得模糊而莫测。
烟雾缭绕中，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二十年前，我带着全家逃难到了港岛。
在码头上当工人，受尽了小帮派的屈辱。
我手持两把西瓜刀，从街头砍到街尾。
砍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
“忍？我蒋振庭这辈子，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字。”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你们以为，我这两个月是在坐着等死吗？”
他吸了口烟斗，缓缓吐出烟圈。
“我一直在和日本的山口组、台湾的竹联帮接洽，现在条件已经谈妥了。
他们，愿意派出最精锐的人马，协助我们……复仇。”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众人脸上闪过惊愕、狂喜，随即又转化为更深的疑虑。
与外帮结盟，无异于引狼入室。
代价几何，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蒋振庭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原本，是打算留给我那两个儿子的。”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渗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家老大，天赐，武功超群，连续三届的亚洲搏击冠军，是我们洪兴最能打的双花红棍……结果呢？死于宵小之辈的暗算，阴沟里翻船。”
“我家老二，天养，”他看向窗外。
目光似乎穿透墙壁，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谋略一流，是当军师的料。
为了怕兄弟相争，自请去泰国开拓江山，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却被人活活殴打致死，尸体被打包邮寄到我的家中。”
他猛地收回目光，眼中那点微弱的波动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狠戾。
“我两个儿子，一个折了锋芒，一个断了翅膀，都死了。
我的心，也死了。”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龙头话语里那浓重的死气所震慑。
蒋振庭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宣布。
“现在，我以洪兴龙头的身份，发布两条江湖追杀令！”
“第一，谁干掉张耀东——这个直接害死我儿子的元凶，谁，就是我洪兴社新一届的话事人！”
“第二……”
他刻意停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
“谁干掉涂志明，我名下的一亿港元家产，就由谁来继承！”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当蒋振庭提及张耀东时，会议室里是群情激奋。
人人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夺取大位的渴望。
张耀东是江湖人，他的命，就是通往权力顶峰的阶梯。
然而，当“涂志明”这个名字从蒋振庭口中吐出时。
原本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刚才还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众人，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术，霎时间安静下来。
一个个耷拉着眼皮，鼻观口，口问心，陷入了诡异的集体沉默。
只有烟斗里飘出的青烟，还在无声地扭动。
涂志明！这个名字代表的，根本不是江湖恩怨。
他是港岛近年来崛起最快的商业大亨，是财神爷，是港岛首富。
旗下产业遍布地产、金融、民生、医疗、娱乐……
是报纸财经版块的常客，是港府高层的座上宾。
更重要的是，他从不沾染任何黑道生意。
形象清白，乐善好施。
动他？那引发的将不仅仅是帮派火并，而是整个社会的滔天巨浪。
良久。
坐在蒋振庭下首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大……张耀东，我们必然除之而后快。
可是……涂志明先生，他只是一介正当商人，向来和我们江湖事泾渭分明。
两位少爷的死，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他头上。
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动他呢？”
“是啊，老大，”另一人接口道。
语气充满了担忧。
“涂志明牵涉太广，关乎着港岛千家万户的饭碗。
如果他出了事，那就不只是警察找我们麻烦那么简单了。
我们会成为全港岛的公敌！
到时候，别说山口组、竹联帮，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我们洪兴！”
蒋振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自然不能明说，与三联帮、山口组达成联盟的隐秘条件之一，就是必须铲除涂志明。
儿子的血仇，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最顺理成章的借口。
他看着面前这些瞬间“清醒”过来、各怀心思的手下。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他们可以为了帮派权力去拼命，却不愿为了一个“外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猛地一拍桌子。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炸开，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他妈的！”蒋振庭须发皆张。
怒吼道：“没有姓涂的在背后撑腰，他张耀东算个什么东西？哪来那么大的狗胆动我蒋振庭的儿子？！”
他环视众人，眼神凶狠。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他涂志明向着张耀东，那他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姓涂的改造大圈帮，把大圈帮各个堂口的领头人不是送进监狱就是驱逐出境，断了多少兄弟的生路？
他站在岸上，就想把我们这些水里的人全都淹死！
他，就是整个江湖的公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都别他妈再废话了！
老子现在，还是洪兴的龙头！
你们只管照我的话传下去——
这江湖，最不缺的就是想要上位的愣头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站出来。”
会议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
那两条追杀令，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看似平静的港岛江湖下，激起了暗流汹涌的涟漪。
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而它的方向，却指向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向。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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