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也坐在墨陌的身侧，刚刚伸手接过她的包包。米白色链条包的金属扣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像个月牙状的印记，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腕内侧的肌肤——那里贴着一块肤色创可贴，边缘已经微微翘起，隐约可见底下泛红的烫伤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怎么……”高也的呼吸骤然凝滞，眉头不自觉地拧紧，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心脏。他的指尖悬在墨陌手腕上方，距离那片突兀的创可贴仅有毫米之遥，却迟迟不敢触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先喝杯茶吧。”欧穆的声音适时响起，修长的手指递过一盏青瓷茶杯，袅袅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模糊了高也紧绷的视线。
“多谢。欧穆先生，客气了。”高也勉强扯动嘴角，强迫自己笑了笑，接过茶杯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温热的杯壁贴着掌心，却驱不散他心底蔓延的寒意。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又一次落在墨陌刻意遮掩的手腕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位置……是什么烫伤的痕迹？”——高也盯着茶汤里摇晃的倒影，一个个问号如同碎片突然尖锐地扎进脑海。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暴雨里，怀中的墨陌脸色苍白如纸，裙摆沾满泥水，却还对他笑着说“没事”。那时的急诊室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她肿得像小馒头的脚踝上，也贴着这样一块创可贴。
如果这次他没有发现……这个念头让高也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杯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他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杯壁上的青花纹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时的心疼与此刻的无力感重叠在一起，像潮水般漫上高也的胸腔，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他看见墨陌微微侧身，手腕不着痕迹地滑到桌沿下，指节蜷起，像只受惊的鸟收起受伤的羽翼。那个躲避的动作太熟练了，熟练得让高也呼吸一滞——仿佛这样的遮掩早已成为本能。
茶杯在他掌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灼痛，墨陌腕上那块刺眼的痕迹更让他如鲠在喉。
“高医生？”欧穆忽然轻咳一声，指尖在檀木桌面上敲出两下短促的节奏。
高也猛地抬头，茶汤里倒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他这才惊觉失态——镜面般的水波中，那个向来从容不迫的自己竟拧着眉，眼底翻涌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情绪——什么时候开始，连这点伪装都维持不住了？
高也下意识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戒烟糖，锡纸包装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半年养成的习惯，此刻成了掩饰情绪的最佳道具。
回过神来，高也拿起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块酱鸭舌轻轻放在了墨陌面前的骨瓷碟里，排列得整齐利落，就像他收拾办公室时精心摆放文件的习惯——每份文件必须与桌沿平行，间距精确到厘米——油亮的酱汁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千百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这是你喜欢吃的。”
“谢谢。”墨陌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她看着碟子里完美摆放的鸭舌，突然想起高也给她带的便当——饭团永远捏成可爱的三角形，配菜摆成笑脸的形状。
“阿也总是这么照顾小陌啊。”陆能端着茶杯打趣，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杯壁。他腕间的高也送的手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颗藏银珠子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这是他不知道何时养成的习惯，每当要调侃高也对墨陌的特殊照顾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敲击节拍。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下意识摩挲着手绳上的绳结，分不清自己此刻是不是在吃醋。
高也的手悬在半空，筷子上的鸭舌差点掉落。他猛地转头瞪了陆能一眼，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别乱说话。”高也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对面的贝诺和欧穆——那两人正低头品茶，但谁知道会不会把这些细节记下来汇报给宋一霆？
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每次想起都会精准扎进他最柔软的地方，手指又无意识地摸向衬衫口袋。
陆能回了一个抱歉的眼神，仰头喝了口茶。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的声音在突然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除了小陌。”陆能笑着用指节轻轻碰了碰高也的手背，“你也很照顾我。”
放下茶杯时，杯底与玻璃转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
他拿起筷子，特意选了最大的一片木耳。红椒丝在黑色木耳上格外鲜艳，像雪地里的一抹红梅——这是高也最爱的配色。
陆能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确保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动作，才将木耳放进高也碗里。
“上次你说想吃辣的。”陆能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应该你也合口味。”
高也的筷子尖在碗边轻轻一颤。他记得那不过是上周随口一提的玩笑话，没想到陆能竟然记到现在。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暖意，像是寒冬里突然喝到的一口热汤。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木耳，红椒丝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心形——这绝对是陆能故意的。
包厢里的灯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暖了。墨陌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些小细节被贝诺尽收眼底。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画着圈。视线在高也和陆能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微微上扬。
“周小姐，尝尝这个藕片。”欧穆将青花瓷碟往周亚柒面前推了推，语气很随意，指尖在碟边轻轻点了三下，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分明的手在灯光下像一件艺术品。
藕片薄如蝉翼，叠成莲花的形状，每一片都均匀地裹着晶莹的桂花蜜。
周亚柒夹起一片，藕片在筷尖微微颤动。她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声音因为美食而变得柔软，“甜度刚好，有小时候的味道。”
桂花蜜在周亚柒的唇上留下一抹晶莹的光泽，让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贝诺的眼神微微一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发现杯中的茶汤已经微微晃动起来——原来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窗外，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包厢里的灯光温暖得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每一个人。茶香、菜香、还有每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在空气中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乐章。墨陌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松动了一下，像是冰雪初融时的第一道裂缝。她望向窗外，恰好看见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与室内的暖光交融，在玻璃上绘出奇妙的图案。
包厢门再次打开，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主菜进来。墨陌看着鱼贯而入的餐盘，突然意识到每一道都是她曾经最爱的菜色——就连摆盘方式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她的眼眶微微发热，赶紧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汤入喉，带着山泉的清冽和单枞特有的兰花香，像是把整个春天都含在了口中。
菜很快陆续上桌。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糖醋汁淋得晶亮，鱼身翘起，鱼嘴微张，仿佛仍鲜活地跃在盘中；龙井虾仁翠绿如玉，茶叶的清香混着虾肉的鲜甜，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东坡肉炖得软烂，红褐色的肉块颤巍巍地卧在深褐色的酱汁里，筷子轻轻一戳，肥肉便如凝脂般化开，渗进瘦肉纹理；还有一道周亚柒最爱的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块浸在金灿灿的蟹粉汤汁里，点缀着几粒翠绿的青豆，热气蒸腾间，鲜香四溢。
“欧穆大哥，你说不知道我们喜欢什么口味，还是能够莽打莽撞地点了我最喜欢的菜。”周亚柒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嫩白的豆腐在勺尖微微颤动，金黄的蟹粉裹着汤汁滑落，低头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间，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这道菜……小陌做过给我吃。”
“其实，小陌特意跟我提了这个。”欧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有些局促。
墨陌闻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关于蟹粉豆腐，她确实记得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陆擎和周亚柒的故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周亚柒刚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做设计助理，每天加班到深夜。陆擎心疼她，总会在她下班时等在写字楼门口，手里拎着保温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
“今天又是什么？”周亚柒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鼻尖被寒风吹得发红，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
陆擎笑着揭开盖子，热气瞬间腾起，模糊了他的眉眼，“蟹粉豆腐，你上次说喜欢的。”
“你做的？”周亚柒惊讶地睁大眼，凑近闻了闻，“好香！”
“嗯，照着菜谱学的。”陆擎的耳尖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不好意思，“第一次做，可能味道一般……”
周亚柒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豆腐嫩得几乎不用咀嚼，蟹粉的鲜甜在舌尖化开，暖意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好吃！”
陆擎松了口气，眼底漾开笑意，“那就好。”
她低头又吃了几口，忽然发现豆腐底下藏着一块完整的蟹黄，金黄饱满，像是被人特意挑出来放进去的。她抬头看向陆擎，后者正假装专注地盯着远处的霓虹灯，可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他。
周亚柒鼻尖一酸，赶紧低头扒饭，生怕被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筷子尖戳进软嫩的豆腐里，带起一丝蟹黄的香气。她想起那天陆擎系着滑稽的卡通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锅铲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他慌慌张张去捡，额头还沾着面粉。后来她才知道，陆擎为了学这道菜，连续一周跑去一家老字号蹲点，偷偷观察厨师的做法，回家后反复试验，失败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功。那块蟹黄，是他从自己那份里特意挑出来的。
“其实……陆擎也会做这道菜。”墨陌轻声开口，目光落在周亚柒微微颤抖的勺子上，包厢的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他做的蟹粉豆腐，底下总会藏一块完整的蟹黄。”
周亚柒的动作猛地顿住，勺子“叮”的一声磕在碗沿。这个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惊得窗台上的绿植都似乎颤了颤。她的手指紧紧攥住勺柄，指节泛白。
包厢里忽然安静下来。陆能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在他杯中轻轻晃动；高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远处墙上的水墨画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欧穆和贝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周亚柒盯着碗里的豆腐，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缓缓舀起一勺，金黄的蟹粉裹着嫩白的豆腐，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勺子轻轻翻动，没想到底下竟然藏着一块完整的蟹黄，橙红色的，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周亚柒突然笑了一下，嗓音有些哑，放下勺子，转过身子一把抱住了墨陌。墨陌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其实是他自己最爱吃蟹黄，还非要塞给我。”
周亚柒的声音闷在墨陌的肩膀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哽咽。
墨陌轻轻拍着周亚柒的后背，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
“其实，关于你的很多事，他都偷偷告诉了我。”墨陌的目光落在周亚柒泛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胀。记忆中的陆擎总是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周亚柒的喜好，像个炫耀宝贝的孩子。
“所以，现在我也离不开你了。”周亚柒抬起头，眼眶还红着，却已经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墨陌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在墨陌脸上留下灼热的温度，“有你们在身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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