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是存在的，只不过，我的离别，你是否会想念我。
消毒水的味道猛地钻进鼻腔时，时言煜的眼球在眼窝里剧烈转动，像溺水者濒死时的挣扎。
他猛地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瞳孔，输液管在视线边缘晃出模糊的弧线。右手手背上扎着针头，胶带边缘的皮肤有些发皱，这触感真实得可怕，却远不及脑海里残留的画面 —— 厉文谦瞎掉的左眼眶还在渗血，半张脸泡在血水里，却用那只仅剩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希，说 “我可以陪你”。
“不可能……” 时言煜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猛地坐起身，输液管被扯得绷紧，针尖在血管里滑了一下，带来尖锐的刺痛。
厉文谦死了？
那个看起来很强的人，在前面的世界里很强的厉文谦，就那样被赵希的手穿过胸膛，像捏碎一张湿透的纸？
他甚至记得厉文谦撞开沈如时，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湖底的淤泥味，热的血溅在他手背上，又迅速被湖水冻成冰碴。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映出锁屏界面上密密麻麻的信息预览。时言煜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指纹解锁试了三次才成功。
【为什么是他？】
【你看着他死的？】
【时言煜你说话！】
发信人是单弈，消息发送时间间隔不超过十秒，字里行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屏幕。时言煜盯着那几行字，脑子里一片空白，沈如最后被他推出湖水时的哭喊还在耳边回响，而厉文谦…… 厉文谦是为了救沈如，才撞开了自己。
“砰 ——”
病房门被猛地踹开，金属门把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单弈站在门口，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他没说话，只是大步冲过来，一把攥住时言煜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回病床。输液针头被彻底扯掉，血珠顺着手背滚下来，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出细小的红点。
“他为什么会死？” 单弈的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是不是沈如！厉文谦是不是为了救沈如死了！？”
时言煜被掐得喘不过气，眼前却闪过厉文谦最后看向赵希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单弈！”
廖唯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站在那里，背着的双肩包还没来得及放下，拉链上挂着的平安符歪歪扭扭。平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瞳孔里却空茫一片，像是还没从世界崩塌的眩晕里回过神。
“他…… 我们……” 廖唯一张了张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指节泛白，“文谦哥他……”
他没能说下去，只是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时言煜这才注意到，他的裤脚还沾着湖底的黑色淤泥，脚踝处有一圈青紫的勒痕，和那几个楚以安死去的队友脖颈上的勒痕一模一样。
单弈的手松了些，却依旧死死盯着时言煜，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暴怒和…… 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时言煜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意识到，他们都以为能活着回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副本那样，互相扯着对方的胳膊，从血堆里爬出来，骂骂咧咧地分积分。
可这次不一样。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微信系统公告的推送。时言煜的目光扫过那行字，心脏骤然缩紧 ——
【世界编号 739 “永寂之湖” 判定失败，参与成员厉文谦（已确认死亡，剩余成员存活时间扣除 720 小时，当前剩余时间：1095 小时】
1095 小时。
不到四十七天。
时言煜闭上眼，厉文谦最后那个笑容在黑暗里清晰浮现。赵希说 “没有死亡的侵扰”，可他们逃离的，究竟是死亡，还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恒囚禁？
病房里只剩下单弈粗重的呼吸声和廖唯一压抑的啜泣声，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像极了副本里那面湖水的腥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肺里，让人窒息。
“到底怎么回事？！”
单弈的手虽然松开了时言煜的衣领，指节却依旧绷得死紧，仿佛还在攥着什么滚烫的东西。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时言煜，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那层压抑的平静。
“是不是沈如？” 单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是不是他害死了厉文谦？！”
时言煜望着失去了以往平静的单弈，刚要开口，就被单弈狠狠打断：“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要不是为了救他，厉文谦那傻逼怎么会把自己送到赵希面前？那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从进第一个副本开始就只顾着自己！上次在‘钟表馆’，若不是厉文谦替他挡了那一下，他早就成了齿轮下的碎肉！”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戾气都倾泻出来：“他就是个为了利益能随时抛弃队友的白眼狼！这次肯定也是他为了活命，把厉文谦推出去当诱饵！”
“不是的！” 时言煜终于挣脱了喉咙里的阻塞，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时情况紧急，沈如根本来不及反应……”
“闭嘴！” 单弈猛地抬脚，重重踹在病床边的铁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输液架被震得摇晃起来，瓶里的液体跟着晃出细碎的涟漪。“你还想替他说话？时言煜，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时言煜的额头，呼吸里带着浓烈的火气：“离沈如远点，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跟着他的人都死了，” 单弈的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最早的老陈，后来的阿伟，现在是厉文谦。你如果不信的话，迟早会跟厉文谦一个下场，死得连自己的尸体都找不着。”
时言煜的嘴唇动了动，还想争辩，却被单弈眼中那抹决绝的狠厉钉住。那不是愤怒，是见过太多死亡后淬出来的警告，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刀，逼着他看清血淋淋的现实。
单弈直起身，猛地转身走到病房角落的椅子旁，重重坐下。椅背被他撞得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起伏。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廖唯一压抑的抽泣声，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穿着紧绷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单弈才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水泡过：“我该怎么跟那孩子说？”
那孩子是厉文谦那个还在上高中的弟弟，每次他们从副本里出来，那孩子总会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篮球，站在医院楼下等哥哥。上次见面时，他还笑着拍着单弈的肩膀说：“弈哥，等我哥这次回来，你们可得请我吃火锅，他说要给我带限量版的球星卡。”虽然单弈不喜欢厉文谦，但是那是一条人命啊。
单弈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止住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他仿佛已经看见那孩子睁着和厉文谦一模一样的眼睛，仰着头问他 “我哥呢”，而他连一句完整的谎言都编不出来。
“厉文谦说…… 等攒够了时间，就申请退出，就给那孩子换。” 单弈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他弟弟的腿…… 还等着他呢……”
时言煜的心猛地一沉。他似乎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少年坐在轮椅上，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后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
“我弟总说，等他能站起来了，就去看真正的向日葵。” 当时厉文谦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柔，“我得活着陪他去。”
可现在，那个承诺再也无法兑现了。
时言煜看着单弈紧绷的背影，突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沈如或许有错，或许自私，但在那一刻，厉文谦的选择，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承担。只是这份承担，最终换来的，是一个永远无法对少年开口的噩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透过玻璃照进病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牢牢困在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绝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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