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忽然停了。
小青还保持着回身的姿态,指尖余温尚残,却只剩被阳光拉得细长的影子。她眼底那一点未干的泪光,被突如其来的天光映得碎裂,像湖面乍破的冰纹。她忽然回身,目光穿过被风撕碎的鬓发,撞进玄灵子的眼底——那双眸子正微微颤着,像深井里落了星,一闪即碎。
“他们走了,你说吧。”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夜大悲后的沙哑,尾音被风削得薄而利。
玄灵子没有答,只伸手握住她腕子,掌心雷意未散,指尖却冰凉。下一瞬,紫电自他足底炸开,细若游丝,却亮得刺眼——
“跟我来。”
三个字落下,他牵着她的手,一步踏入虚空。
晨风被骤然撕碎,草垛齐刷刷倒伏,像向谁俯首。小青只觉眼前一花,再回神,已身在云端——脚下是万丈霞光,头顶是尚未褪尽的星子,风把她的青丝吹得猎猎作响,也吹得泪痕瞬间干透。
再落地时,天已破晓。
先染红了他的紫金冠,再染红她破碎的衣角。草垛是新的,晨露是新的,连崖边那株野柿子树也比记忆中高了一截——唯独他们,旧了。
朝霞从东方漫上来,凤凰山崖顶被朝曦镀上一层融金,连碎石都泛着暖光。远处宫墙如剪影,伏在晨霭里;近处草垛成排,被夜露压弯了腰,此刻正随着风一寸寸直起,沙沙作响。这里一切都崭新如初,新生的草垛,初现的晨露,连崖边那株野柿子树也比记忆中高了一截——唯独他们,旧了。
玄灵子松开她的手,先一步走到崖沿,坐下,紫金冠两翼微敛,映着朝阳,竟显出几分柔和的轮廓。
“还记得这儿吗?”玄灵子坐在崖边,风掠起他鬓边碎发,也掠起小青破碎的衣角。
“又怎会忘。”小青跟上他的脚步,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泪痕挂在眼角,却先一步弯了唇角。她在他身侧坐下,青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旧疤,“凤凰山,俯瞰整个皇宫——那日是你不请自来,搅了我的兴。若非你手里的那壶‘忘忧’,我可不会留情。”
她双手交叠,支在膝上,俯望山脚。晨霭里的宫墙像一截被岁月啃噬的剪影,金瓦蒙尘,飞檐褪彩,熟悉得叫人心疼,又陌生得令人恍惚。
小青轻轻一笑,声音被风吹得极淡:“那时我刚闯完雷峰塔,灵力耗尽,一头栽进西湖……是姐夫把我从湖底捞起来,背回家里,请了大夫,才捡回一条命。”
她顿了顿,目光顺着山脊滑向远处雷峰塔的残影,塔尖被朝阳镀上一线金,像一柄将断未断的剑。风掠过,她眯起眼,把剩余的话咽进喉咙——那一夜,塔影摇碎在湖心,她伏在姐夫背上,听见他喘得如风箱,却一步不停;如今塔还在,背她的人已冷在半路。
小青喉头一涩,像被旧日刀口重新划开。她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碎发,指背却先一步沾了泪,长舒一口气,才勉强把哽咽压回胸腔。
“后来我执意去盗龙血,”她声音低下来,带着风砂般的粗涩,“姐夫拗不过我,陪我夜闯深宫。他守门,我闯殿,搅了个天翻地覆——”
“是你!”忽地侧首,目光穿过泪帘,落在玄灵子脸上。那一点泪光映着初升朝阳,像将坠未坠的星,她却硬弯起唇角,笑得比哭还让人心疼,“是你这个是非不分的臭道士!暗箭伤人,一记掌心雷把我劈得连人带血滚下丹墀,险些坏了大事。”
笑意只维持了一瞬便坍塌。她垂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崖石裂缝,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本以为能趁乱救出姐姐,可终究不遂人愿……姐姐没救成,自己反倒遍体鳞伤。”
记忆像被风掀开的旧卷,一幕幕扑面而来——
冬夜西湖,水寒刺骨,姐夫挽着裤腿一步一步蹚进湖里,把她从水草间拖出来,背在背上,喘得像破风箱;
姐夫家中灯火如豆,他端着药碗,用袖口垫在瓷沿试温,哄她喝药,自己却熬得满眼血丝;
深宫墙头,他蹲身作人梯,托着她足底往上送,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那笑比月光还亮;
雷峰塔前,明明仅是凡人之躯,但却横刀而立,挡在她身前,禅杖劈下,血溅塔砖,他未退却半步。
小青猛地闭上眼,泪珠却从睫毛缝隙里滚落,砸在脚边碎石,溅成细小的水花。她忽然拔地而起,一个翻身跃上崖巅最高处,青衫猎猎,像一面不肯倒的旗。身后雷峰塔残影被朝阳拉得老长,塔尖直指天际,仿佛要替谁质问苍天。
她仰起头,泪光里映出一轮冉冉升起的金乌,光芒刺目,逼得眼泪更凶地滚下来:“这么多关,我们都一起闯过来了……”
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带着不肯低头的倔强,“为何——为何明明黎明就在那儿,姐夫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像被抽尽所有力气,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崖巅碎石上。晨风卷着草屑与飞沙,从她指缝间溜走,像溜走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年。
玄灵子跟着提气一跃,落在她身侧半臂处。朝日跳脱出山脊,金线般的光划过他侧脸,映出眼底未散的红。他顺着小青的目光望向那轮初升,声音压得低而轻,像怕惊碎什么:
“这些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小青笑了一声,短促、沙哑,带着自嘲。她拿指腹胡乱抹去眼角泪花,却越抹越湿。
“我本以为……”她顿了顿,吸了口带着草腥的晨风,“可以留着将来,和你慢慢说。等一切太平,寻一处临湖的小院,开坛‘忘忧’,叫上姐夫,让他一边抿酒一边替我补充——他记性好,连我当年偷喝过几壶‘杏花村’,他都数得清。”
说到这儿,她声音不自觉放软,仿佛那幅画面已在眼前:
湖面荡着细波,姐夫提着酒壶,笑得见牙不见眼;嫂子端来热腾腾的桂花鱼,嘴里埋怨“青丫头又偷喝”;许仙吹笛,小白倚门相望……
可幻象一闪,就被现实的山风撕碎。她垂下头,十指死死扣住膝盖,骨节泛白。
“一晃二十年。”
每个字都像钝刀割肉,“喝酒的姐夫不在了,做饭的嫂子也去了,就连许仙……”
尾音猛地折断。小青俯下身,双臂抱膝,把整张脸埋进黑暗里,肩膀剧烈地抽动。哭声先是闷在喉咙,再克制不住地迸出——
“他们都走了……”
声音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泣血,
“一个也……不剩……”
朝阳越升越高,金光铺了满崖,却照不暖她蜷缩的影子。草垛沙沙作响,像替谁低声应和;远处宫墙隐匿在晨雾深处,再无人替她守门,再无人为她熬姜汤。
只剩风,只剩泪,只剩那一坛还没开封的“忘忧”,如今再无人共饮。
“浮生如梦皆过客,人生何处不飞花。”
玄灵子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山风扬起他零碎的发丝,嘴角那抹笑像被晨光照得透亮的刀口,似笑,却比哭还轻。
“当年你就是在这跟我说的这句话。”他抬手,指尖替她拨开一绺被泪黏在颊边的碎发,声音低得只能让风偷听,“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何模样。”
小青蓦地回眸,泪珠还悬在睫毛上,却被他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带着鼻音:“当年随口胡诌,你还记得?”
“嗯。”玄灵子点头,目光越过她头顶,望向那轮越升越高的朝阳,金线一样的光落在他瞳孔里,映出深不见底的影,“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都刻在我的骨血里,我会永远记得。”
小青望着他,忽然露出皓齿明眸,像破云而出的月。她猛地探身,双臂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青丝与山风一起翻飞。
“记得就好。”她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泪,也带着笑,“有你真好。”
朝阳恰在此刻跳脱山脊,金光铺了满崖。草垛沙沙作响,像替他们鼓掌;远处雷峰塔的残影被拉得老长,像一根沉默的桅杆,替他们守住最后一点人间。
玄灵子探手入甲,紫金护胸片“叮”地一声轻响,铜壶被他勾在指间。壶身旧痕纵横,却洗得锃亮,一汪晨光落在“忘忧”二字上,像二十年前那坛头酒,仍泛着最初的清冽。他微一倾腕,壶嘴在空中划出个潇洒的弧,似笑非笑地挑眉——
“此情此景,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共饮三杯?”
腔调拿捏得与当年分毫不差,连尾音那点吊儿郎当的钩子都健在。
小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旧腔”唬得愣了半瞬,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噗”地破涕为笑。她一把夺过酒壶,掌心在壶底拍了记脆响,挑眉答得一如往昔——
“有何可惧!”
“砰”——软木塞被她用齿尖咬开,一缕酒香瞬间蹿出,像白雾滚过崖顶。小青微抬下颌,壶嘴离唇半寸,清冽的酒线直泻入口;喉结轻滚,辛辣先灼舌,再烧心,却烧得她眼眶愈发透亮。一口罢,她抬手背随意一抹,唇畔水色与酒色混作一片,连带把未干的泪痕也一并拭去,这才将壶递回给他,指尖泛白——
“幸好还有你。”她声音发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昨夜你自裁于崖顶,我真以为……你也死了。若连你都走了,我——”
话音到此猛地收住,像被什么锋利之物割断。她深吸一口气,把余下的后怕咽回肚里,只留下一个比哭还浅的笑。
玄灵子接壶,指尖与她短暂相触,却凉得吓人。他仰头便灌,酒液入口,喉结急促滑动,仿佛要借这股烈意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暗潮。可第二口还未咽下,他眼底已浮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水光。忙垂首,让乱发遮住眸色,顺势席地而坐——紫金甲片磕在碎石上,“锵”一声脆响,像替谁敲了记丧钟。他曲起一膝,手臂无力地搭在上面,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掌心的酒壶却握得死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把他钉在人间的桩。
山风掠过,吹不散他眉间那道纵深的刻痕。朝阳越升越高,金光铺了满崖,却照不亮他低垂的睫毛——那里藏着一片不肯示人的黑夜。
“别想抢酒!”
小青一把夺过酒壶,仰首便灌。喉结轻滚,烈酒顺着脖颈滑入,像一条火线直烧心底。她喝得又急又凶,仿佛要把所有未落的泪、未咽的血,一并冲进肚里。
“咕咚——咕咚——”
壶身渐轻,酒液渐少,最后几滴落在她舌尖,辣得她眯起眼,却笑出声来:“好酒!”
她抬袖胡乱抹唇,袖口沾了酒,也沾了泪,“历阳回来跟姐夫对饮那一回后……再没这般痛快过。真想一醉方休,把那些事——通通忘掉!”
话音落下,她“砰”地把空壶搁在崖石,忽然转身。
酒意上涌,双颊飞霞,带着微醺的酒气,她整个人凑到玄灵子面前,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山风掠过,吹不散她滚烫的呼吸,也吹不乱她眼底那一点倔强的光。
“我们离开这里。”
她声音低而急,像怕惊动山风,又像怕惊碎自己的梦,“带着姐姐去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隐居,避世,再不踏人间半步。”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指尖点在自己胸口,“我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更不会像姐姐那样相夫教子——我就想平平淡淡。你修你的道,我练我的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管外界血雨腥风。”
说罢,她像卸下千年重担,双手枕到脑后,仰面躺倒在崖顶。青丝铺散,沾了草屑,也沾了晨露。
眼帘合拢前,她最后望了一眼渐渐刺目的朝阳,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再也不问世事……不回人间……活个千年……万年……永远不回来……”
风掠过,草垛沙沙,空酒壶在石上微微摇晃。
玄灵子跪坐一旁,垂眸看她。酒气混着青草味,钻进他鼻腔,也钻进他心底。他伸手,想替她拂去鬓边一片枯叶,指尖却在半空停住——只怕这一碰,梦就醒了。
崖顶的风带着夜雨残留的凉,一缕一缕掠过草垛,发出极轻的“沙沙”,像谁替谁掖好被角。小青仰面躺着,眉心仍蹙着未展的锋棱,却在晨风第三次拂过时,终于沉沉跌进梦里。唇瓣微张,气息带着酒香与哽咽,轻轻漏出两个含糊的字——
“相公……”
玄灵子跪在旁侧,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直到她呼吸匀长,他才卸下肩头的披风——紫金为底,雷纹暗绣,一离身便失去法力的庇护,只剩一层单薄的温度。他抖开披风,小心覆到她身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披风边缘尚未落定,一滴泪已抢先坠下,落在她颊边,碎成极细的晶亮;晨光一照,那滴泪便像一粒小小的星子,在她酒晕未褪的脸上泛起微澜。
小青嘴角轻轻抽动,似在梦里回应,却未醒。玄灵子仓皇抬手,用指腹去蘸那滴泪,却越蘸越湿——更多的泪涌出眼眶,滚过鼻梁,砸在她发边的草叶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喉咙里发出极低的、被碾碎般的呜咽,像被雷火劈中的兽,疼得浑身颤栗,却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嚎啕。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神也会哭,原来神的泪这样烫,几乎要把崖石灼出洞来。
颤抖的手探入怀,取出一张对折的素笺。纸色已黄,边缘脆薄,却被他护得完好。他将素笺塞入小青掌心——对着熟睡的她,对着风,对着即将升起的朝阳,低声开口,声音被泪泡得嘶哑:
“小青……有些话,我说不出口,想说的,我都写在信里。原谅我不辞而别。天命……不可违。乌古论说得对,我太贪心——想成仙来救你,也想成人与你共度余生……终难两全。”
他哽了一下,抬手死死捂住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指甲陷进掌心,却止不住泪。泪珠连成线,砸在信纸背面,晕开一小片湖蓝。
“我不愿忘记你。”
他近乎无声地抽气,肩膀耸动,披风下的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宁可永堕幻境,只为……还记得吾妻之名。”
话音未落,他已泣不成声。泪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心里翻涌的恐惧——他怕小青醒后见信,会自寻短见;怕自己不去天庭复命,永坠灵虚幻镜,再也回不来;更怕他们此生——真的不复相见。
他俯身,颤抖的唇落在她额心。吻极轻,像一片雪落在炭上,一触即化;却又极重,像把整颗心都按进她骨血里。随后,他指腹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碎发,嘴角勉强勾起一点笑——那笑被泪泡得发苦,却比哭还让人心碎。
他缓缓躺下,与她并肩,却不敢贴得太近,怕自己的颤抖惊了她的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漏出极细的、被碾碎般的抽泣,像深夜里的更漏,一滴,一滴,全落在自己心口。
他把最美的一面留给小青——朝阳下的侧脸,被金线勾出温柔的弧度;
把最痛的一面留给自己——泪湿的发,咬破的唇,还有那双因恐惧与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
自他踏出灵虚幻镜的那一刻,他便已下定决心:
与其忘尽凡尘,不如堕尽幻境;
与其做那无情无欲的神,不如做那记得“吾妻小青”的鬼。
哪怕永世不得超生,哪怕余生都在镜里颠沛流离——
只要记得,只要她还在记忆里笑,他就甘愿。
小青却在这时轻轻翻了个身,像梦里寻到暖源的幼兽,手臂无意识地探出,一环、一扣,正正搂住玄灵子的腰。她的额头自然而然贴上他冰凉的甲胄,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意与花草香,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极安心的弧度——仿佛只要抱住这个人,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
玄灵子整个人瞬间僵直,泪却更加汹涌。他垂下头,看她在怀里安然酣睡,看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舞,看那一点梨涡里盛着整个清晨的暖意。心脏像被万箭穿过,疼得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终于,他俯在她耳畔,声音破碎成沙:
“娘子……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忘了我,别让余生落在我的影子里。别了——我的娘子。”
话音落地,东方日轮恰好跃出最后一道山梁。金芒铺洒的刹那,玄灵子周身泛起细碎的紫电,像无数微小的雷刃同时割开他的肌肤。光芒里,他的身形开始透明,从指尖开始化作极细的流沙——
沙粒随风扬起,却在晨光中闪成淡紫色的星尘,一粒、两粒……转瞬便成涓涓沙瀑。
他侧过脸,瞪大双眼,要把小青的轮廓深深刻进瞳孔:眉梢、眼角、鼻尖、梨涡,甚至连她鬓边那根不服帖的碎发都不放过。唇瓣无声地开合,一次、两次——
“小青……小青……娘子……我的娘子……”
每唤一声,沙流便加速一分;紫金色的尘屑盘旋升空,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晕,像一场静默的烟火,为他送行为她祈福。最后连那低哑的呼唤也被风揉碎,消散在崖顶。
“唰——”
一声极轻的碎响,玄灵子彻底湮灭。崖顶空余一件紫金披风,仍保持着覆在她肩头的弧度;素白信纸被风掀起一角,又悄然落下;而小青颊边,那滴未干的泪,被日光照得晶亮,像一粒凝固的星子,静静陪着她安睡。
风掠过草垛,沙沙作响,如同替谁低低应和。
日头渐高,崖顶被暖金铺满,像熔化的琉璃,从崖顶一路倾泻,碎光流了一地。小青在崖顶里懒懒醒来,睫毛还沾着细露,被日色一晃,碎成点点星屑。
她抬手遮光,指缝漏下的光却更艳,泼在颊上,晕出一片湿漉漉的绯红,像春末最后一朵桃花被风吹得发烫。
“相公……”她眯着眼,声音带着将醒未醒的软,朝身旁摸索,“什么时辰啦?”
指尖触到的只有草,带着夜雨残留的凉。
她侧过身,紫金雷纹披风从肩头滑下,软软地堆在腰际。她笑着捞起,指腹摩挲那熟悉的雷纹,像摩挲谁掌心的茧,“再误了时辰,姐姐该急了。”
披风叠到第三折,动作笨拙却耐心——她一向不擅女红,却甘愿为那人在晨光里折一件战袍。
“大抵灵堂该摆好了,还得给姐夫、嫂子、许仙上香……”她低低数着,像在哄自己,“这最后一程,不能落下……”
话音未落,披风里掉出一张素笺,薄如蝉翼,被风一吹,打着旋落在她赤足边。
那一瞬,日色忽然冷了。
小青弯腰,指节先于心脏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吾妻亲启”——四字朱砂,艳得像新嫁娘口脂,却烫得她眼眶生疼。
素笺按在胸口,薄纸竟重若千钧,压得她再也直不起腰。
“玄灵子!”她喊,声音被山风撕得七零八落,“出来——别躲!”
崖顶空荡,草浪层层迭迭,像无数细小的手,把她的呼唤按回喉咙。
阳光依旧好,好得残忍,把她的影子钉在原地,孤零零,薄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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