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繁华的城市房屋中,两兄弟相对而立。
赵文一身锦缎长袍,腰间坠着块温润玉佩,已然是凡间富贵公子的模样。
他望着眼前仍穿着普通道袍的兄长,忍不住开口道:
“哥,要不你也……”
赵文话音未落,便被赵武抬手止住。
“不了,我还是去修行。”
赵武目光坚毅如铁,掌心缓缓趴着一只黑纹灵虫:
“这次我打算拼一拼。”
那只耕田蚁在他指间昂首振翅,甲壳上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赵文认得此物——三日前李乘风离去时,将整整一袋灵虫尽数赠予兄长。
那些看似寻常的灵虫,曾在魔物来袭时展现出惊人战力,竟能相互配合抵挡住了大量的魔物。
“对,大哥正好用这些灵虫搏一搏。”
赵文由衷说道,下意识摸了摸丹田处。
那里虽已破碎,却不再疼痛,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李大哥给自己服用的灵药当真神妙,不仅治愈了他的伤势,更让他体会到凡俗生活的美好。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庄园里丫鬟们的笑语。
赵文想起今晨家丁呈上的地契,那几十亩水田在朝阳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修仙者的灵石果然非同凡响,只用几块下品灵石就为他置办下这般家业。
“大哥你说不定也能筑基。”
赵文轻声说道,目光掠过兄长腰间鼓鼓的灵虫袋。
他记得李乘风交付灵虫时说过,这些耕田蚁成长的不错,若能培育得当,有它们相助,小心谨慎一些,将来筑基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武指尖轻抚灵虫,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他想起李乘风离去时的背影,那个总是笑呵呵的男子,第一次露出那般凝重的表情。
“李大哥他……”
赵文迟疑开口:
“当真没说要去何处?”
赵武摇头,掌心灵虫忽然振翅跳向地面,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
他望着灵虫在地面来回走动,轻声道:
“他只说想念一些朋友,必须去看一看。”
房屋花圃处忽然传来窸窣声响,那些散落在外的耕田蚁正在不知疲倦的工作。
赵文看着这幕,忽然明白兄长为何执意要继续修行——有些责任,终究无法用富贵生活来逃避。
“大哥,保重。”
赵文最终只是深深作揖,目送兄长转身踏入山林。
黑纹灵蚁在他肩头回望,复眼中映出满天霞光。
而此时千里之外,李乘风正站在一座山顶之上。
李乘风的眼神看向魔族空间缝隙的方向,最终定格在远方——那里,是自己当年的坊市所在之地。
……
房间幽深,灵气却浓厚得如同将熄的烛烟,在空气中留下黯淡的涟漪。
印彩霞盘坐在一方略显陈旧的蒲团上,百载岁月的刻痕深深烙印在她的眉宇与指尖,曾经丰沛的生命精气,如今只余下干涸河床般的枯寂。
她还是筑基初期,却寿元将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听到命轮缓慢停滞的摩擦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凝滞的寂静。
她的第六子,也是如今虫巢坊市的坊主——刘思义,躬身走了进来。
他有着筑基中期的修为,在坊市不算顶尖,但此刻眉宇间凝聚的沉重,却比山岳更甚。
“娘,”
刘思义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边催得紧,蕴含灵犀传讯,一次比一次急迫。我决定,还是去会一会他们?”
刘思义心中黯然,去,或许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那些宗门,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豺狼之心,觊觎坊市核心久矣。
不去?坊市灵石日渐枯竭,数百修士的供奉,坊市大阵的消耗,已是捉襟见肘。
他身为坊主,岂能眼睁睁看着基业崩塌于眼前?
这一步,是险棋,却也是不得不走的棋。
印彩霞缓缓抬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段即将燃尽的香。
她心中一片凄风苦雨,夫君刘秀,一介凡人之躯,早已化作黄土,昔年诞下的六子两女,唯有三人身具灵根,可承仙道。
然而魔灾无情,如巨兽般吞噬了她的两个拥有灵根的儿子,连同那位将重担莫名交予她凡夫夫君的第二任坊主连保村,也一并陨落。
如今,只剩下这最小的思义,独力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虫巢坊市。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
印彩霞的声音干涩,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
“为何还要来老身这里。”
她不是质问,而是深深的无力。
她能帮什么?一个风烛残年的筑基初期,在这波涛汹涌的局势中,不过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印彩霞心中满是伤感:
对于刘思义,她知道他的艰难。
这坊主之位,看似风光,实则是架在火上烤。
三大家族,李、刘、邬,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刘家、邬家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李家态度暧昧,更需提防。
外围宗门步步紧逼,将坊市疆域压缩至此,连坊市之内修士的薪俸都难以为继……
印彩霞也想让刘思义能放下这重担,平安度过余生……
可是,这孩子和他那死去的爹一样,都是倔驴性子!
刘思义听出了母亲话语中的悲凉与心疼,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娘,您也知道,那些宗门对坊市一直垂涎三尺,孩儿此去,担心……会发生意外。”
他用了“意外”这个词,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不去不就行了。”
印彩霞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本能的想法,避开危险,活下去。
刘思义摇了摇头,不去?他何尝不想避开这是非漩涡?
但坊市有数百修士,加上家眷,几千口人等着吃饭,大阵一旦因灵源耗尽而停止运转,外敌顷刻即至。
届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身为坊主,受连伯伯和父亲重托,岂能临阵脱逃?
这不仅是责任,更是……他对那位存在的承诺!
“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坊市快维持不下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印彩霞强装的平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不是没有劝过,劝他放弃,将这烫手山芋交给那些宗门,换一个平安。
可她知道没用。
这小儿子,和他那凡夫父亲一样,认死理,倔强得像块顽石。
他们刘家,只是代管,这虫巢坊市真正的主人,是百年前那位挥手间呼风唤雨、气吞山河的男子——李乘风!
印彩霞心中不由想到了李乘风……一个名字,一个传说。
百年了,他究竟在何方?
他可知道,他留下的这片基业,正风雨飘摇?
他可知道,有一家姓刘的人,为了对你的承诺,父子相继,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思义和他爹一样,把你那句‘替我看好家’当成了毕生的信念,至死不休!这究竟是忠诚,还是执妄?
沉默在母子间蔓延,带着窒息的重量。良久,印彩霞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轻声问道:
“那你有什么事要娘做的。”
她知道,儿子来此,绝非仅仅告别。
刘思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决绝,有托付,更有深藏的不舍。
他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符,符身隐有流光转动,内部仿佛封印着微缩的虫影,散发出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威压。
“娘,这是灵虫的通灵玉符。”
他将玉符递到母亲手中。
玉符入手微凉,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生命般的温热。
印彩霞自然认得此物,这是第一任坊主李乘风留下的秘宝,凭借此符,滴血认主后,便可与坊市中那支可怕的灵虫大军沟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驱策它们,前提是它们愿意,更不能违背李乘风的意愿。
一同递过来的还有坊市的守护之令,虽然不及坊市的坊主之令,但也能够控制坊市的守护大阵。
“你这是……”
印彩霞心中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刘思义的笑容收敛,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视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孩儿若有事,娘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印彩霞的声音有些发紧。
虫巢坊主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彻底关闭大阵,请求金丹灵虫与鬼将,把李、刘、邬三家,杀光斩尽!其余不相干的人,全部驱逐出坊市!”
“你!”
印彩霞霍然起身,枯瘦的身躯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那三个家族,尤其是李家、刘家,都是当年虫巢坊市二、三坊主的后人。
此举,无异于掀起腥风血雨,自绝于人族!
刘思义看了眼目母亲:
“娘,您别怪我狠辣!李家态度暧昧,首鼠两端;刘家倚仗人多,屡屡以实力之名欲行夺权之实;邬家更是暗中与外界宗门勾结,妄图里应外合!”
“他们早已将坊市视为囊中之物,只待我稍有差池,便会群起而攻,将父亲、连伯伯,也就是李前辈留下的这份基业瓜分殆尽!我岂能让他们得逞?!”
“这座坊市,姓李!不姓刘,不姓邬,更不姓其他任何外姓!我们刘家,只是代管!是连伯伯在魔灾中看出父亲虽为凡人,却重信守诺,才将此重任相托!父亲一介凡躯,尚且以生命守护直至最后一刻,我身为人子,身为修士,岂能堕了父辈之志,负了前辈之托!”
“不错,就是娘想的那样。”
刘思义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迸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这座坊市是李前辈的!我们刘家,只是代理管理!就像当年连坊主发现不对时,就将坊市大权交给父亲一样,哪怕父亲只是一介凡人!”
他的话语在静室中回荡,充满了悲壮与不忿。
刘思义心中早已想好:
这些人以为我刘思义贪恋这坊主权位?真是可笑!若非为了守住这份承诺,我何须在此苦苦支撑,受这内外夹击之气!
李前辈当年何等风采,他留下的金丹灵虫和那尊金丹鬼物,就是坊市真正的底蕴!
只要母亲手持玉符,掌握守护大阵的阵旗,便能借助它们的力量。
坊市内如今并无金丹修士,即便有,也绝非那只金丹灵虫的对手!
我宁可……宁可让这坊市变成一座空城,一座只等待主人归来的空寂之地,也绝不容许这些宵小之辈,这些背信弃义之徒染指分毫!
坊市只有刘家一家人时,凭借坊市剩余的灵石,再加上其他三家的灵石,至少还能维持大阵数十年的时间。
这是忠诚,也是对背叛者的审判!
印彩霞看着儿子眼中燃烧的火焰,那仿佛是以生命和信念为燃料的火焰。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的夫君刘秀,那个平凡的男子,在接过坊主令牌时,眼中也曾闪过同样的光芒。
那是承诺重于生命的执拗。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通灵玉符,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烫伤了她的掌心。
屠戮三族,血流成河,这罪孽何其深重!
但若不出此雷霆手段,坊市必落入他人之手,夫君和儿子们的坚守,连同那位前辈的托付,都将付诸东流。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母子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印彩霞苍老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她看着儿子决绝而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最终,那紧握玉符的手,微微松了一丝力道。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稀薄的灵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悲戚,却也多了一丝与儿子同行的决然。
“早去……”
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早回。”
短短几个字,承载了一位母亲所有的担忧、不舍,以及……对儿子抉择的最终认同与支持。
她知道,这一去,可能便是永诀。而她,这风烛残年的身躯,将手持这枚染血的玉符,成为儿子信念的最后执行者,守护这片注定孤独的基业,直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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