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水国迁都以来,老皇帝身体日益孱弱,原本还能以一些成百上千年灵药续命,现如今龙州境内一只精魅他都不敢再动,以至于身体每况日下,想是活不出这个正月了。
不过近几年新太子把持朝政,相较于从前,百姓日子倒是好过了些。
夜深人静,神水国皇后披着黑色斗篷,走进了太子被圈禁之地,其身后还有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
皇后步子匆忙,声音沉重:“老东西撑不了几日了,再不想想办法,那张椅子便被段灵佑那个小杂种坐稳了,师父再不出现,我便去找他!一旦那小杂种当了皇帝,我们在这里经营这么多年,就全白费了!”
中年道人闻言,无奈道:“这些年联合十余国抗衡玄风、迁都、整顿吏治,免除农户赋税,段灵佑这一系列手段下来,他在朝野之中的声望远非大皇子与二皇子可比。即便我们想要弄出来个意外,他身边还跟着个姜小寒,我们也是做不到的。”
神水国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皆来自于太子新政。老皇帝到如今,也就只是挂了个皇帝名号而已。神水国真正当家做主的,早就是太子段灵佑了。
皇后皱了皱眉头,一股子无名怒火蹭一下子冒上了心头。
“都怪那个河边的贱种,若非是他,我们早已与山外山联姻,哪里有段灵佑的出头之日?”
中年道人唯有苦笑:“现如今的刘暮舟,可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了。前几日我出去捕杀山精,面对他,我甚至觉得他只需要一剑便能斩我了。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为何会放我走!”
皇后闻言,步子微微一顿,突然转头望向道士,不解道:“不过是捉些畜生,神水国再小,你也是皇室一等供奉,为何觉得他不应该放了你?”
道士赶忙抱拳:“师姐有所不知,两年前师父曾传信于我,说了他与刘暮舟两次交手都被刘暮舟跑了,而且刘暮舟似乎已经知道他与神水国的交集。假设刘暮舟是知道我们与师父关系的,他不杀我,简直难以理喻。”
哪成想皇后微微眯眼,突然间笑了起来。
而此时,两人也到了一处荒凉别院。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老久掉漆的大门,沉声言道:“段灵修,皇帝你到底想不想做?”
回廊处坐着个满脸胡须,双目无神的青年人。此刻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望着长满杂草的花园。
大门开后,他缓慢回头,先是一愣。
而此时,那皇后又是高声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做皇帝?”
话音刚落,满脸胡须的青年人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使劲儿抱住皇后的腿,哽咽道:“母后……救我出去,你想我当皇帝,我就当!”
皇后眯起眼,冷冷望向已经憔悴到不成人样的大儿子,咬着牙,沉声道:“你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段灵修浑身一颤,紧接着,便哽咽道:“我……我太想当皇帝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凭空取出一把匕首,而后言道:“割破手指,撕下内衬,写一封血书呈给太子。就说你父皇病重,你日日担忧,夜不能寐,祈求太子念在都是血肉至亲,让他给你个机会,让你去琴瑟湖畔的龙兴之地,向列祖列宗为你父皇祈福!”
说罢,皇后转身便要离开。
只不过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灵修,跟别人装一装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是这番做派,我很生气。”
这位曾经的神水国猛地一怔,而后以额头点地,双目之中泪水犹如江河决堤。
“我……我以为母后只知道二弟,已经当我这个长子是死人了!”
皇后怔怔转身,双目猩红:“当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偏偏要着急!这五年圈禁,是给你长长记性!你……你跟灵怀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莫说这种戳我心窝子的话了。”
段灵修抬起头:“母后,我手中无一兵一卒,就算出去了,我能如何?”
皇后大步往外走去,只一句心声留在段灵修耳中。
“太子死了不就好了?你弟弟争不过你,因为我向着你。”
出门之后,皇后淡然道:“师弟,去琴瑟湖的日子改一改,也让师父准备准备,这个仇,我们得在琴瑟湖报了!”
道士皱眉道:“师姐,你怎么笃定刘暮舟会去琴瑟湖?”
皇后笑着转身:“你以为他为何放了你,他是想让你引他寻到我们的师父,师父想杀他,他更想杀了师父!”
小王八蛋,你还嫩了点儿!
……
正月初四,不宜远行。
大雪之中,刘暮舟头一次到了这花着自己钱而建的坊市。
神水国方圆数万里就只有这一个渡口,附近几十座大小山头儿,想要远行也只能到这个渡口。故而坊市修建好不久,入驻此地的各个山头儿已经不少了。但这坊市实在是太大,故而瞧着较为冷清。
不过远处那座渡口,刘暮舟还真没去过。
方才在云海之中,见这坊市是个九宫八卦的样式,主路有八条,其中横贯坊市的横道也有四条。商铺都是在主道与横道两侧,也不少,堪比不小的城池了。
当中间是个颇大的广场,大概占地二里,刘暮舟看了半天,也想不通这里除了摆摊儿还能做什么……
浪费地方。
倒是钟离沁,站在当中间往四处看了之后,没好气道:“别闹,这阵法布局不是很有意思么?”
刘暮舟干笑一声:“一看就是提前找过黄芽儿,万一将来有什么事儿,金丹坐镇中宫,又能防御外来攻击,又能震慑其余八宫,一个人可以当好几个人用。”
看当然是看出来了,但刘暮舟还是觉得很浪费。一处坊市,建得跟个城池似的,这有三分之二还是空的呀!
此刻刘暮舟一转头,瞧见了香芸的酒铺,招牌便是桃花酿,一边儿挂着幌子,写着每日十八坛,售完歇业。
刘暮舟一脸笑意:“不错不错,要是卖的多了,过几日张青源找来骂街可受不了。”
酒铺一侧是个铁匠铺,大过年的,自然不会开门。
不过也就自家铺子歇业,其余商铺都还开着门呢。
走了一截儿,李卞便从一侧走出,对着二人微微抱拳。
刘暮舟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是说了我自己走走,不用带吗?”
李卞笑着摇头:“我也是有事儿过来,公子知道卸春西南两千里有个漫金谷么?”
刘暮舟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钟离沁也摇头道:“没听说过,不是什么大山头儿吧?”
李卞点头道:“不是,山中只有一个三境老祖而已,门下弟子是炼气士的不多,是介于江湖门派与炼气士山头儿之间的小门派。”
刘暮舟点头道:“这样的地方也不少的,怎么啦?他们要租铺子?”
李卞点了点头,笑道:“是来租铺子,但小门小户租不起这靠中间的位置,所以是想着让我们别收租金,之后抽他们的水钱,甚至愿意将每年所得的四成分给我们。”
刘暮舟闻言,轻声道:“这也行呀,这么多屋子空着也不是个事儿吧?不过他们想做什么生意?”
李卞立刻取出一只竹编制的小笼子递给刘暮舟,刘暮舟接住之后,微微一掂,诧异道:“这东西,好生古怪!竟然能当乾坤玉用?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将东西递给钟离沁,后者微微打量了一番,呢喃道:“内有乾坤,做不到像乾坤玉那般便于携带,相比之下也没乾坤玉能装,但这东西不值钱吧?”
李卞点头道:“寻常竹子,用他们所谓老祖特有的功法温养,再编出来就行了。之前没有大肆推广,一来那功法养竹子要在灵气十分浓郁的地方,现如今天底下恐怕没有能让那竹子自然生长不用管的地方,所以只能投灵钱去养。前二十年,他们穷得叮当响,这几年才攒了百余枚小钱,养了些竹子出来,也就能做出十余只篓子。”
刘暮舟望着竹篓子,咋舌道:“最次等的乾坤玉也得好几枚大钱才买的到。百宝囊装的少,故而便宜,却也几乎都在一枚大钱上下摇摆。这玩意儿虽然不便携带,却也有三尺见方,卖它三五枚重钱,不在话下吧?”
李卞闻言一笑:“不止,那位所谓老祖说了,这还是普通竹子,若换成仙竹,能做的还很多。”
刘暮舟眼前一亮,一把搂住李卞肩膀,压低声音说道:“这玩意儿,一旦卖起来,日后了不得呀!给他们挑个好位置,收什么租钱?铺子免费用。以后种竹子花的灵钱咱们出,收回成本之外挣的,跟他们对半分。谈去,赶紧谈去!”
刘暮舟很多年没有这种一下子能挣大钱的感觉了。
结果此时,李卞无奈一笑:“我……我就不适合做这种事啊!你能不能换个人管坊市?我跟施童冯橙好好收集我们的消息不行吗?”
刘暮舟干笑一声:“你先去嘛!我要是去了,容易被人抬高价钱。”
李卞无奈,只好拿回竹篓子,叹道:“行吧。”
一边站了许久的钟离沁使劲儿憋着笑,心说有些人就是当局者迷,这明显就是山上那些人设计让你习惯去管东管西,让你无形之中就将那座渡龙山当成一座山头儿去经营么?
她又突然想起当年某人买丹药,丢下二两银子后还等人家找钱……
爱钱这件事,这么多年其实没变过呀?
于是钟离沁问了句:“还要再逛逛吗?”
刘暮舟咧嘴一笑:“逛啊!”
说着,他已经瞧见了对面一处符箓铺子。
于是他拉着钟离沁便往过走,边走边说道:“我现在绘制的符箓,不亚于四品了。待到将来海晏河清,咱们不妨开个铺子,就卖符箓。”
钟离沁一撇嘴:“你一天能画多少符箓?”
刘暮舟闻言一愣,“倒也是,往死里累也不是个事儿。”
两人迈步走进铺子,守店的是个满脸胡须的老人家,见有人进来,他赶忙起身,笑着说道:“二位需要什么符呢?要说杀人越货用的我是没有,可行走江湖逃命用的,多的是啊!像什么百里神行符、解厄符、隐身符、替身符的……”
钟离沁只觉得聒噪,便摆手道:“得了,我自己看。”
刘暮舟笑盈盈转身,往柜台之中的符箓望去,都是些寻常符箓,三阶及以下为主。
看了一圈儿,刘暮舟唠嗑儿似地询问:“道友四境,修为不浅了,为何要在这里开个铺子?我瞧这坊市,就是铺排大,也没什么人。”
老人闻言,笑道:“老头子一介散修,战战兢兢一辈子了,也没个地方可去。巧了,这坊市初开,租金便宜,我便找个地方等死而已。更何况,道友别看现在没人,至多过去一两年,这地方便不输任何一座修士城池的。”
说着,老头儿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友有所不知,我听说啊,这坊市可是拜师楼外楼还傍上山外山的那个刘暮舟所开,来头大着呢!你想想,这么大的来头,日后会不挣钱?”
刘暮舟闻言,故作一副震惊模样,几息之后才算平息了些。
钟离沁已经看不下去了,以心声言道:“好无聊,连个卖衣裳的都没有,咱们回去吧。”
刘暮舟没答复,只是对着老人,压低声音道:“道友,有无什么压箱底儿的符箓?不瞒你说,那边那位是我意中人,此行是要北去帮她寻一道机缘,若有什么压箱底的符箓,钱都是小事情!”
老人一乐,“你且稍等片刻!”
他一转身,估计是在乾坤玉中翻找,很快就取出一张符箓拍在柜台之上。
“这张符箓,必要时候可替一死!但每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
刘暮舟眼前一亮,“替死符?”
老人点头道:“正是!不过……符箓来之不易,价钱也就高一些,得一百大钱!不过你想想,一百大钱替死一次,不是很划算?”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的命可不值这么多钱,道友还是留着压箱底儿吧。”
说罢,拉住钟离沁,转身就走。
老人站在门口喊道:“你倒是还个价呀!做买卖哪儿有不还价的?”
可刘暮舟压根儿就不理他。
两人御风而起,很快就落在了渡龙山以西。
钟离沁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什么可替一死,真当我们傻子呢?天底下哪儿有这种符箓?这老家伙,真不老实!”
可她一转头,却见刘暮舟面色极其凝重。
钟离沁赶忙收住笑意,沉声问道:“怎么啦?”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还别说,真有替死符的,其实就是相当于将所受的必死一击转嫁于他人。但要转嫁于人,条件苛刻,必须是提前让被转嫁之人主动滴血于符箓,不是自愿的也起不了作用。只不过他这个符箓,只能拦下四境一击,高过四境便替不了。只能用一次,是因为虽然能转嫁必死一击,但修为越高的人,所受反噬越强。也就是说,修为低了或者是凡人,反倒无事。而且他这不是真正的替死符,真要不论对方什么修为都能替死的符箓,我们这方天下,无人画得出来。”
钟离沁一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刘暮舟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来了一张鱼皮,沉声道:“方才符箓样式还记得吧?两者有无相似之处?”
钟离沁捧着鱼皮,仔细看了看,却还是摇了摇头:“这鱼皮上的符咒,明显是铺子那符箓简化而来的。”
可刘暮舟又翻手取出一本线装册子,看那字迹便是手写的。
将册子翻到其中一页,刘暮舟沉声言道:“这是真正的替死符。”
钟离沁接过册子,只见当中有手绘符箓,一侧还有标注:“世上哪儿有替死符?不过有人愿为你而死罢了!这能挡下必死一击的符箓,需踏入传说之中的大罗神仙境才能绘制,到了那个地步,还需他人替死?”
此时钟离沁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鱼皮上的符咒,与册子上这个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了,但若是中间有个铺子里那张符箓,便看得出,铺子的符箓是由这册子简化而来,而鱼皮是由铺子里的符箓简化而来。而且铺子里那张符箓,明显是有门槛的。而鱼皮上的,似乎即便是凡人,只要花费些功夫就能做到。”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鱼皮,是宋伯为我挡灾用的符咒,后来我拓印了下来。这么多年,我就从没见过相似符箓。若非今日在那铺子里见了这符箓,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所谓的背黑锅,源头是渡龙一脉!”
钟离沁愣了愣,而后沉声道:“你之前说,怀疑渡龙一脉的符箓与炼器之术,甚至阵法都是来自那位暖竹前辈。而现在……”
钟离沁的一句话没说完,而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青瑶是气运所化的精灵,她有些记忆碎片,认得出这符箓。可宋伯要是想得到这种符咒,要么是从天外之人手中,要么便只能是渡龙一脉了。”
洛楠……
这家伙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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