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终有褪去之时，黎明撕开了南林城上空的帷幕。
翌日，天色微明。
秦泽换下了一身象征着权柄与杀伐的黑龙卫服，穿上了一袭寻常的青衫，腰间只悬着一枚质朴无华的玉佩。
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戾气，看上去就像一个游学至此的富家公子，温润如玉，人畜无害。
幽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衣，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雌豹。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清晨略显寂寥的街道，缓缓而行。
没有目的地，更像是在信步闲逛。
然而，就在他们转过一个街角后，一道身影的出现，却让幽若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女子。
一袭淡黄色的罗裙，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一丝南疆人不常见的温婉与柔媚。
她静静地站在一株垂柳之下，晨风拂过，柳丝轻扬，衣袂飘飘，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南林城第一歌姬，亦是罗天霸原本计划中要献给森罗廷副阁主夜煞的“礼物”——清羽姑娘！
看到清羽，幽若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不悦，悄然涌上心头。
她清冷的目光在秦泽与清羽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凉意。
“大人这么早出门，原来是为了见清羽姑娘。”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秦泽闻言，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仿佛没有听出幽若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他轻声开口，语气温和地解释道。
“清羽姑娘说想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特意在此等候，盛情难却。”
“我也不好推辞，所以只能来赴约了。”
这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然而，幽若却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不好推辞？
盛情难却？
骗鬼呢！
秦泽是谁？
堂堂大周黑龙卫副指挥使！手握生杀大权，一言可决万人生死！
他想拒绝的人，难道还有谁敢勉强不成？
别说区区一个歌姬的邀约，就算是当朝宰相亲至，只要他秦泽不想见，对方也只能乖乖地在门外吃闭门羹！
说到底，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在幽若心思流转之际，那边的清羽已经看到了两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她走到两人面前，盈盈一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动人的风韵。
“清羽见过秦大人，见过幽若姑娘！”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秦泽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清羽姑娘不必多礼。”
他目光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随意的口吻问道。
“对了，清羽姑娘久居南林城，想必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知这南林城中，哪一家的胭脂水粉最为出名？”
“我此番南下匆忙，未曾给家里的女眷备下什么礼物，正好趁此机会，买上一些带回去。”
这话一出，清羽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一旁的幽若，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胭脂水粉？
她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这些涂涂抹抹的俗物！
在她看来，女子当以武为尊，以实力为本，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眼见秦泽与清羽似乎真的打算去逛什么胭脂铺子，幽若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生硬。
“秦大人，属下常年练武，闻不得那些香粉气味，闻之便会头晕。”
“属下身体不适，就不随你们进去了。”
“属下就在这坊市门口，为大人护卫，等着你们出来。”
这个借口找得可谓是相当拙劣。
一个武功高强的黑龙卫高手，会被区区香粉气味熏得头晕？
说出去怕是会笑掉江湖同道的大牙！
但秦泽似乎并未在意，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幽若一眼，眼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也好。”
“那你便在此处等候吧。”
见秦泽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幽若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盛了几分。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抱剑而立，将自己变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就这样，在幽若冰冷的注视下，秦泽与清羽并肩而行，走进了人流逐渐增多的坊市之中。
……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熙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早点的香气与小贩的吆喝声。
一进入坊市深处，彻底脱离了幽若的视线范围后，清羽那温婉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侧过头，美眸望着秦泽的侧脸，朱唇轻启。
“大人为何要故意避开幽若姑娘？”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秦泽营造出的那份随意。
听到清羽这毫不掩饰的询问，秦泽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剑眉微挑，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
“哦？”
“你看出来了？”
“嗯。”
清羽温柔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非但没有因为秦泽的默认而感到惊讶，反而继续语出惊人。
“清羽不但能看出来，大人是故意想要避开幽若姑娘。”
“清羽还能看得出……”
她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一双美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泽的反应。
“幽若姑娘她，对大人似乎也有些别样的心思呢。”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在秦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万年不变的从容镇定，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秦泽的脚步猛然停下，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过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清羽。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变了调。
“我没有听错吧？”
“你说……幽若？那个疯婆娘？”
“她对我有意思？”
秦泽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三个大字：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半个多月前，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那个疯婆娘，半个月前，可是二话不说，差点一剑把我给劈了！”
“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你管这叫……有意思？”
秦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看到秦泽这副失态又激动的模样，清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连忙用罗袖捂住嘴，那双美丽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状，笑得花枝乱颤。
“清羽不知道大人与幽若姑娘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女儿家的心思，瞒不过女儿家的眼睛，清羽相信，我看的不会错。”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让秦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清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这才柔声分析道。
“幽若姑娘此人，看似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却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
“她的心，就像一块被万年寒冰包裹的火焰，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可一旦有人能融化那层坚冰，便能感受到那份足以焚尽一切的热情。”
她顿了顿，那双晦涩难懂的眸光，深深地凝视着秦泽，仿佛要将他看穿。
“大人智计无双，风采过人，与幽若姑娘一路从京都南下，朝夕相处，历经生死。”
“或许……是日久生情，也说不定呢！”
清羽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秦泽。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探寻，一丝玩味，还有一丝……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幽幽的情愫。
仿佛她口中说的，不仅仅是幽若。
说的，似乎也是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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