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3 初心
苏虞看着吴才人，沉默一瞬，才问道：“才人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或许是因为苏医士还保有一个大夫该有的医者之心。”
吴才人笑了笑，看着殿外萌出新芽的红梅，“皇宫是这世上最冰冷的地方，再善良的人待久了都会变得心冷。
偌大个太医院，全是医术高明的人，我不相信他们不清楚我和嵇修容的情况，也不相信他们找不出合适的治疗方法。
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视而不见，保全自己，唯有初来乍到的你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嵇修容——”吴才人顿了顿，“她还年轻，还不知道旁人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
苏虞笑了笑：“只是我不过太医院一届没有品阶的小医士，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她也没办法冲到嵇修容居住的宫里，要求她每餐少吃点吧。
吴才人沉默，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诚：“六个月前，我曾在太液池边看到过你和陛下。”
苏虞有些惊讶，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陛下对你似乎有着超越常人的包容。”顿了顿，吴才人才道，“说到底是我想自保，不愿意和皇后对上，所以才把这件事告诉你。”
说完，吴才人松了口气。
她想今晚她能够安稳地睡个好觉了。
苏虞有些沉默，吴才人有些善良，却又不够善良。
她将嵇修容的情况变成了一根接力棒，然后把那根接力棒丢给了她。如今要纠结该怎么做的人就变成了她。
嵇修容不是她的病人，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走向绝路，她和那些暗地里使坏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虞依然记得她当初选择妇产科的初衷。
她的母亲就是为了生育她才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她高考填报志愿时选择妇产科就是希望所有的产妇都能平安生产，希望所有的孩子都不要失去他们母亲。
希望世上不要再出现她那样的悲剧，希望孩子的生日都不要成为母亲的忌日。
可是，如果她为了保全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失去她的孩子，又或者看着一个孩子失去母亲，那她还有勇气说自己是一个医者吗？
下值后，苏虞回到家，陪嫁丫鬟春君正在院子里扫地上的枯叶。
见到苏虞，春君忙过来行礼：“姑娘。”
苏虞看着春君，小姑娘年岁不大，脸上却有一条非常狰狞明显的疤痕，疤痕从左边眉心一直延续到下颌，似乎是被人直接拿刀劈开般。
春君低着头，察觉到苏虞的目光落在她的疤痕上，她下意识侧了侧脸，局促地躲开她的视线。
苏虞：“春君，抬起头来，我好像还没看过你完整的容貌。”
春君摇头：“姑娘还是别看了，我脸上的疤痕太狰狞了，我吓到姑娘。”
“我不怕。你该知道的，我没有那么脆弱。”苏虞说完，又道，“春君，不，绿萼，你的本名叫什么？”
春君一惊，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苏虞，却见她正看着自己，目光温和但坚定。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想到这里，绿萼抬起头，气势一变，由之前的怯懦变成了果敢坦然。
“姑娘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绿萼问道。
她现在的模样，和之前比，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春君是吴氏去牙行为苏虞选的陪嫁丫鬟，虽面容有瑕，但力气大，跑得快。
吴氏选她，就是看中这一点，想着苏虞出嫁后若是遇到遇上事儿了，春君不管是保护她，还是找人求救，都能派上用场。
“出宫归家后，我娘领着你回家的第一天。”苏虞道。
一个人再怎么变，骨相是不会变的。易容，也只能从肤色、细节上下功夫。绿萼脸上多了疤痕，也变黑了，但容貌还是从前的容貌。
绿萼有些讶异，居然是第一次见面就认了出来。
“何人传语寄春君，花气上天浮白云。”
“绿萼是梅花的一种，而梅花又有寄春君的别名。难怪当时夫人领我进苏家时，您会给我取这个名字。”
绿萼说完，又道：“姑娘既然认出了我，为何又收下了我？”
为什么留下她呢？
苏虞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奴婢身不由己，又或者她那时便想过绿萼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便如此时。
苏虞没有回她，只是回屋，从她的书册里找出一沓厚厚的手抄本。
她将手抄本递给绿萼，道：“我想请你帮把这本册子递到御前，若是能将此书刊印出售那就更好了。”如此，也给了天下女子一个了解自己身体，知道如何呵护保护自己的途径。
苏虞给绿萼的，正是她曾经根据前世所学知识，以及临床经验总结的《女性保养科普》。
她又将这本书的内容细分成了三部分——少女篇、孕妇篇以及妇人保养篇。
少女篇，主要是科普女孩子少女时期的发育阶段。什么是月事？什么时候来月事？什么样的月事是正常的？月经不调怎么办？痛经有什么缓解方法？
孕妇篇，涉及的是孕妇的饮食、运动、以及胎儿每月的发育情况，胎儿何时入盆，胎位不正的扭转手法。
其中自然包括营养不良对孕妇以及胎儿发育的影响，以及营养过剩对生产的负面影响。
最后的妇人保养篇，又分为两部分，产后保养以及平时日常保养。
绿萼离开后，苏虞才叹息一声回到屋里。
她其实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这本书面世，起码在她拥有一些名望前不打算让这本书面世。
一来，里头的许多观念都太超前了，当下的人不理解不说，还有可能将其视为异端。二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写的书，世人未必有多信任。
即便是真理，在刚面世的时候，也常常蒙尘。
唯有时间流逝，方能证得其正确。
宫里两个孕妇，都因为营养过剩而有难产的风险，这或许有奸人作祟的原因，但更大的问题是她们没有一个专业的孕产大夫为她们时时把关，以确保孕妇及胎儿健康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增加顺产的可能性。
宫廷之中都是如此，想来民间因为这种问题难产而失去性命的产妇、胎儿也不在少数。
皇帝是个聪明人，苏虞请绿萼将这书递至御前，他自然能明白其中深意。
想来，有皇帝干涉，嵇修容那边自当有所转圜。
只是她那本书，即便能刊印，估计也只能刊印有关孕妇那篇，或许还是删减过后的。
多想无益，苏虞摇了摇头，去了隔间，那是她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手术间。
里头养着一些母兔。
苏虞从中挑选了一只即将生产的母兔，把特意调配的麻沸散喂给母兔，等到母兔起了麻醉反应后，开始给母兔做剖腹产。
这个时代没有大体老师，她也不可能去偷坟，想要尽可能把前世的手艺练回来就只能使用动物。
苏虞拿出手术刀，找准位置，划破母兔的腹部，血液飞溅，喷涌到苏虞的脸上。
苏虞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继续专注地做着手下的事情。
一层一层一层，直至胞宫。苏虞撕开创口，露出母兔子宫里的胎儿。
她将兔胎全都取了出来，确定小兔子全都活着，然后将其放到一旁的软窝里。之后继续按照手术标准，检查胞衣，确定没有遗漏，再开始给母兔缝合包扎。一层一层一层，直到将最外面的表皮全部缝合好。
做完这一场手术，她才顾得上去擦脸上的血迹和汗珠。
过了半个小时，母兔醒来。
母子平安。
苏虞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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