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肝胆俱裂，失声尖叫！“小八！你该去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仇人的下场你还没亲眼看到！你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吗？！包大人正在查！你等了这么久，难道不想亲眼看到恶人伏法吗？！”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解脱：“没关系了……包大人……刚正不阿……又有名单……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我对家族……有交代了……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一口浊气吐尽，“该轮到我……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他孤绝的背影，像一幅凄厉的剪影。
“我这一生……众星捧月过……万人唾弃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尝遍了……”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无尽的苍凉，“这世间……已无留恋……替我……谢谢千叶哥哥……还有你……祁姐姐……恩情……来世再报……”
看着他决绝地再次准备纵身，巨大的恐慌和一股莫名的冲动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一个名字，冲破了我所有刻意的回避和猜测，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嘶吼而出：“姬紫深——！！！”
轰——！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悬崖之上！
小八那即将跃下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原本死寂的碧眸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赤裸裸的恐慌！
“你……”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看着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我知道，此刻唯有最锋利的言语，才能刺破他求死的绝望！我盯着他，声音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痛心：“我只道你姬紫深骄傲如天上明月！原来骨子里竟胆小如草芥！不敢亲眼看着仇人血溅刑场，不敢堂堂正正面对自己落魄的现状！到了现在，还只想着一死了之，用最懦弱的方式逃避一切！你只能作为那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姬紫深活着吗？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小八’，就让你那么痛苦，那么难以接受吗？！”
我一步步逼近，字字如刀，试图劈开他自我禁锢的牢笼：“大仇得报，本该是你的新生！是老天给你重新开始的机会！放下姬紫深的痛苦，拥抱属于小八的新生活，这才是真正的解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抱着过去的痛苦，纵身一跃，用死亡来逃避现实！”
小八被我这一连串的质问钉在原地，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巨大的困惑。
他看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声音干涩沙哑：“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我早就怀疑了。你的字，你的举止……太特别。我托人去青州打听过姬家的事……得到的消息是……姬家叛国，满门抄斩，直系……皆已伏诛……”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忍，“看到你那双眼睛……我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虽然……虽然毁容至此，但……神韵犹在……”
小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肩膀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泪水大颗大颗砸在脚下的岩石上。
他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只剩下最脆弱的内里。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又软了，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诱哄：“小八……跟我回去。如果你在冰水镇不开心，我们就离开。我和千叶带你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家人在一起，总能……总能好好过下去的……”
“一家人？”小八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眼中却燃起一种近乎自嘲的火焰，“我不是！我根本不配！我……”
“你怎么不配！”我急切地打断他，“你就是千叶的表弟！是我们的家人！将来你若寻得知心人，我们风风光光送你出嫁！若寻不到，我和千叶养你一辈子！我们……”
“够了！”小八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打断了我所有美好的设想！他眼中那点刚燃起的微弱光芒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吞噬！“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懂我是谁！不懂姬紫深是什么样的人！”
他向前一步，逼近悬崖边缘，狂风卷起他紫色的乱发和破烂的衣角，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和……一丝扭曲的恶意：“祁起！你既然知道我是姬紫深，那你了解真正的我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吗？你知道我留在冰水镇，留在你和千叶那个‘家’里，会发生什么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自毁倾向：“我会陷害千叶！我会在他做的饭菜里下药让他腹泻不止！我会故意打碎你最心爱的碗碟然后嫁祸给他！我会在你耳边日复一日地说他的坏话，挑拨离间！我会用尽一切心机手段，让你对他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不信任！直到你把他赶出家门！”
他喘着粗气，碧绿的眸子燃烧着痛苦和一种病态的偏执：“因为……因为我爱上了你！祁起！我姬紫深，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东西！我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安稳拥有！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爱的人！哪怕那个人是救了我、给了我栖身之地的千叶！你若将我留下，祁记饭馆……不，是你们那个所谓的‘家’，一定会被我搅得鸡犬不宁！永无宁日！我只要……你身边只有我！”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悲凉。
他看着彻底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中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的苦笑：“你看……这才是真实的姬紫深……自私、恶毒、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我……”他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如同叹息，“你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他的神情忽然又变得极其乖顺，像最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八”，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平静得可怕：“祁姐姐……你回去吧。千叶哥哥……还在冰水镇等你……我……就不送你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毫无留恋地朝着悬崖外的虚空，纵身一跃！
“不要——！！！”我魂飞魄散！身体比意识更快，像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
指尖擦过他急速下坠的衣角！
我拼尽全力死死抓住！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下坠的势头猛地一顿！小八的身体悬在半空，全靠我双手抓住的那片摇摇欲坠的衣角维系！
他仰起头，脸上纵横的疤痕在暮色中扭曲，泪水混着尘土。他看着悬崖上因用力而面目扭曲、双手青筋暴起的我，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祁姐姐……”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异常清晰，“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心……也终于明白……我当初……错过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枚在风中摇晃的、千叶送的素银镯子，眼神温柔了一瞬。
他伸手将银镯子脱了出来。
“若有来世……”他抬起头，举起手中的银镯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惨淡、却又无比真挚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一定……不会再因为傲慢……错过你了……”
“不——！小八！抓紧我的手！别说傻话！我拉你上来！”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将他往上拽！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嗤啦——！”
那最后连接着我们、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衣角，终于……彻底断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光彻底熄灭，看着他的身体像一片失去了所有依托的枯叶，朝着那深不见底的、被暮色笼罩的幽暗密林，急速坠落……坠落……
而那枚素银的镯子在急速下落中被小八松开，在夕阳最后一缕血色的余晖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刺眼的银光，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我的双手，还死死抓着那片断裂的、沾满尘土的衣角。指尖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山风呜咽着，卷走了他最后的话语，也卷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姬……紫……深……”我跪在悬崖边，对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却无人回应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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