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当下就明白了，既然玄武壬小婉能够听见孩子的胎心，穆台辅或许也隐约察觉到了那微弱的生命之光。
至于这位老练的白虎是否能够辨识出孩子父亲的身份——
穆遥曾与玲珑讲过，四灵族身上的光芒各有细微差别，比如玄武灵族的周身就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灰色。那么，穆台辅很有可能在玲珑的腹部发现了不属于白虎的颜色……
玲珑深深吐息，到底是没能瞒住呐。
或许是因为穆遥一事迫在眉睫，穆台辅并没有打算立刻追究，他方才的话语中也似是在敦促璟云，必要时需全力以赴保护母子二人。
玲珑心中涌起一阵感激，默默地朝着穆台辅远去的方向欠身行礼。同时，更复杂的情绪也翻滚起来，充塞她的肺腑，久久难以平息。
“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璟云对满脸写着不安的玲珑轻声说道。
穆遥出事后，玲珑决定还是继续暂居白虎官舍。
玲珑房中，璟云细心将玲珑安置在软榻上，而后坐到榻边，指腹轻揉慢捻地为她捏着耳垂，说话的语调暖融融的。
“这些天你太焦虑了，放松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穆彰……要成为不得已的替死鬼了……”玲珑攥着璟云的衣角，低头喃喃叹惋，“我懂的，穆台辅并非出于私心，想要用一个无辜小吏的性命去调换自己儿子的活路。实在是形势所迫，只能借用穆彰的身世背景，将事情的性质从白虎世子弑君的大罪，扭转为一场外族策划的刺杀阴谋……”
“如此一来，只需将一个拥有西域血统的主谋推至台前，就能缓解整个白虎灵族面临的重责，哪怕无法挽救穆遥，至少不必让整个宗族遭受牵连。”璟云的目光温柔如清晨湖畔的薄雾，安抚般轻轻拂过玲珑微凉的面庞，“然而穆彰因此背负不白之冤，甚至牺牲，让你感到难过，对吗？”
玲珑哽咽着点了点头。
“我心里……空落落的。我自诩聪慧，还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青龙，以及宝珠那样伶俐的孩子陪在身侧，而后穆遥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们的身后有强盛的朱雀和白虎，有武姬娘娘坚实的庇护，庆国的太子也与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还有来自兰亚国的小婉……可是一路走来，我们心思用尽，洞悉了许多秘密，规避了许多风险，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遥跌入明晃晃的陷阱，最终还是……不得不以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条件去权衡事态……这一切有何意义！我自认的聪明才智，不过是些小伎俩！到头来，面对陆长义的正面挑战，我还是两手空空，无能为力！”
玲珑越说越急切，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终于，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璟云眼角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温柔地将玲珑揽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世间所有的寒冷。
原本淡淡的药香被体温烘托捂暖，变得馥郁馨香。
“你并不是两手空空。”璟云轻抚玲珑的背脊，“现在试着握紧拳头看看？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
玲珑的啜泣声慢慢平息，瘫伏在璟云的肩头，照他的话做了。
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是极为扎实坚硬的触感。
“痛，还在微微发热。”
玲珑轻声作答。
璟云将玲珑又抱紧了些，声音柔和又坚定地向她诉说着。
“我爹娘刚离开人世时，雨琴夫人将我带至辰阳，我被软禁在亲军司三个月，门外有重兵把守，也见不到任何亲近的人，四周仿佛空气都被抽离，让我感到窒息，脑袋终日昏昏沉沉，嗅不到丝毫生机。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爹娘不在了，兄长也生死未卜，明知是被诬陷，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着。我所有的宗族荣耀、头衔、家产都变得毫无价值，恐怕连心爱的你也要失去了……我很痛苦，很茫然。直到我绝望中紧握拳头，那刺骨的疼痛和炽热的温度让我突然明白，这痛、这热，都是源自我自己的力量。我的身体里还有力量去感受苦难和悲伤，手掌中还有力量让这具肉身感到痛和热。哪怕将来还要隐忍更多，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反抗的机会。”
“璟云……”
玲珑松开攥紧的拳头，双臂在璟云的腰背收紧，两人相拥依偎着，衣料在摩挲作响，渴求着彼此的慰藉。
璟云用鼻尖蹭了蹭玲珑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这样想着，我才接受了夫人要我贬为侍卫的建议，鼓起勇气回到了你的身边，手中又握住了龙鳞青剑……”璟云合目呢喃道，“所以，玲珑，你并非两手空空，更不是一无所有，你仍能感受到内心的力量。你拥有的是纯净的智慧，而非被野心腐蚀的计谋。你对陆长义充满愤怒、对穆遥和穆彰感到悲伤，都证明你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嗯……”玲珑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抬首又道，“如果，我们竭尽全力，仍旧无法避免最坏的结局呢？”
“那我们就直冲敌阵，让灵帝见鬼去吧！！”
听到璟云突然的放肆之言，玲珑那泪眼朦胧的双眸中不禁闪烁出笑意。
“庆国最最清爽的青龙公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呀。”
璟云的耳根微微泛红，有些撒娇似地抱住玲珑左右轻晃。
“总、总之……我想过了，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会杀入宫中，一剑刺穿陆长义的心脏，然后我们逃去兰亚国。”
“那他的永生不永生，我们就不管了？”
“不管了。”
“这样真好。”
“所以，别哭了……”
“我不哭了。”玲珑笑道，“我想睡一会儿，璟云，你替我去照看下宝珠好吗？”
“好。安神药的药效一过，宝珠大人又要拆窗棂嚷嚷着劫狱了。”
两人结束了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璟云在玲珑额上落下一吻，带着温润的药香，转身离去。
玲珑目送着爱人的背影，心中却悄然涌起了一些复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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