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报社办公区,老式吊扇转得慢吞吞,吹得桌上摞着的手写稿纸沙沙响,油墨味混着茶水间飘来的煤烟味,闷在不大的空间里。
周小贝捏着张样报,指腹在报纸边缘磨了又磨,直到指尖发僵。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挪到万风霞的办公桌前。
“万姐,”她的声音压得细细小小的,手里的样报被指节攥得皱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这篇针织厂的报道,您之前说……会署我的名字。”
万姐正歪头嗑着瓜子,目光粘在《大众电影》画报上,闻言眼皮都没动一下,随口应道:“忙忘了!这阵子排版催得急,我光盯版面位置就够烦,哪记着这小事。”说话间,她吐出的瓜子壳“嗒”地落在桌角的搪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响。
周小贝抿了抿唇,往前凑了小半步:“我连着四天赶早班公交去针织厂,每天蹲在车间,挡车工师傅换了三拨,我都跟着记完了。初稿交给您之前,我改了一晚上才敢给您送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多跑了几趟、写了几页纸罢了。”王姐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扔回铁皮饼干盒,终于抬眼看她,语气里满是不耐:“最后定稿是我改的,跟厂里对接也是我去的,署我的名合情合理。你一个临时工,能碰着选题就不错了,别瞎计较。”
“我不是计较。”周小贝的声音颤了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上次写《城东菜市场新增便民摊位》,我也蹲了三天,初稿改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只署了您的名。”
“周小贝你没完了是吧?”万姐猛地把画报往桌上一摔,见周小贝干杵在桌前一动不动,跟站桩似的,火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扒拉她放在桌沿的样报,“我忙着呢!别在这挡道碍事,赶紧干活去!”
她这一扒拉没轻没重,样报“哗啦”一声往桌边滑,连带着带倒了桌角那盒没盖紧的红油印泥。
印泥盒不偏不倚撞在了周小贝的衬衫下摆,盒里黏腻的膏状印泥瞬间蹭在布料上,沾出一大片暗红污渍,紧接着盒子顺着她的半身裙滑落在地,“啪”地摔开,几滴印泥溅到地面的白瓷砖上,格外扎眼。
“你看看你!非要站这干什么?印泥都蹭身上了!”万姐没半分愧疚,反而瞪着周小贝抱怨道:“这印泥我刚领的,没用两天呢,弄脏了我上哪儿补去?赶紧捡起来收拾干净,别搁这添乱!”
四周的同事听见动静,忙里偷闲抬头不时瞄上几眼,旋即又立马低下头去,当做没看见。
周小贝低着头,盯着衬衫下摆处染上的红印,指尖轻轻碰了碰,印泥黏在布料上,擦都擦不掉。她没再说话,默默弯腰捡起印泥盒和滑落在地的样报。
取来抹布擦干净桌上和地面的污渍后,她攥着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报纸,一步步走出办公室。
报社后院的洗手间逼仄潮湿,墙根皮泛着点点霉斑,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股淡淡的铁锈味。周小贝蹲在水池旁,把衬衫下摆凑到水流下,小心翼翼地用手揉搓那块红渍。可印泥黏得顽固,越搓越晕,暗红的痕迹扩散成一小片。
周小贝从帆布包里翻出粗肥皂,抹上厚厚的一层,反复搓揉,白色泡沫裹着暗红印泥,顺着水流往下淌,可一番费劲冲洗过后,污渍依旧清晰,只是淡了些。
她蹲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红晕,手里的肥皂滑溜溜的,指腹蹭得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
身上的这件米黄色衬衫还是小孟姐去年在西明市的商场给她买的。姐姐说相信她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不愁没人还她买衣服的钱。
而那时的周小贝亦是踌躇满志,心中揣着一团滚烫的火焰,熊熊意气,她满心满眼憧憬着接下来能够在报社施展抱负,日子越走越宽敞,越有盼头。
周小贝甚至都在心里盘算好了,等她以后转了正、存了些钱,要买什么礼物送给小孟姐姐回表心意——刚才她们路过一家女装店,门口塑料模特身上的那条红裙子太好看了,比她身上的这件黄衬衫还要衬人,周小贝觉得小孟姐姐穿起来一定很惊艳。
小孟姐给她挑的那几套衣服确实眼光独到,时髦显气质,人靠衣装,以至于刚来报社的头一个月,同事们看她穿着打扮都以为周小贝的家庭条件指定不普通,因而大多抱有几分忌惮,对她不仅客客气气的,甚至个别人态度颇为热情。
只不过周小贝当时并不懂这些人对她热情的背后原因,还以为同事们都很好相处。
可后来赵春梅不知上哪打听到的报社地址,跑到社里大闹一场后,她就原形毕露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打扮洋气的姑娘,其实是个从乡下来的土娃子,一没学历,二没背景。
赵春梅怕她跑来城里,脱离了掌控就不管周家老小了,怕养了十几年的闺女成了白眼狼,铁了心地逼她回去,摆出一副不把她这工作搅黄了绝不罢休的架势。
周小贝不想放弃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更不想自己才刚刚起飞的愿望就此夭折,于是她争取同赵春梅谈判,最终答应每个月往家拿三分之二的工资,这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临时工的待遇并不可观——既不解决住宿问题,周小贝只能自己去寻找廉价的混租房,几户人家住在一起,窗户对着别人家的墙,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多少阳光照进来;而且单位只给正式工发放米面粮油的票证,周小贝没有城市户籍,作为外来人口只能去自由市场买高价粮;冬天想生炉子取暖,没有煤票买不了平价煤,深夜屋子里冷得像地窖,她只能裹着被子,点一根蜡烛照明,手指一边哆嗦,一边加班赶稿子。
即便如此,每个月并不高昂的生活成本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周小贝给自己留下的那点钱,一再省吃俭用才能勉强支撑她继续留在城里。兜里的每一分钱精打细算到了,但凡她哪天不走运生了一场病,都拿不出多余的积蓄去看医生买药,到时候恐怕只能躺在廉租屋里等死。
好几次坐在昏黄的蜡烛下,看着稿纸上自己写的字,会突然间愣住——有的时候就连周小贝自己都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还坚持了这么久?……可能是因为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始终没有完全熄灭吧。
周小贝拧着衬衫下摆的湿意,刚一迈进办公区,就听到有人高声喊她:“周小贝!”口吻半分不客气,全是理所当然的使唤:“老半天没见着你人,跑哪偷懒去了,快过来一下!”
喊话的是朱蓉,上个月刚转为正式工,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开始适应她的新身份了,着重体现在积极使唤临时工这一点上。
报社里谁不清楚,朱蓉是个典型“混日子”的主。没有一天不迟到早退,一篇文章写出来质量如何先不说,错别字和语病倒是一大堆,几度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小学毕业。可偏偏……进报社的时间虽然比周小贝短了大截,工作能力和成果没一样拿得出手,但上个月的转正名额却落到了她头上。原因无它,朱蓉是报社副社长的外甥女。
在这个计划经济把握就业命脉的时代背景下,工作岗位大多靠体制内的渠道分配,“顶替接班”和“关系分配”占据主流就业路径。看出身、看关系、看学历、看户籍,就连进厂打螺丝、裁衣服这类基层工种都需要人脉依托,这不是什么秘密,可以显化地摆在明面上大方谈论,好像也没多少人会觉得不公,众人皆默认,规则早已固化,像一道无形的门槛,将周小贝死死挡在了外头。
就这样熬着熬着,吃苦肯干,周小贝远远没能达成王老师口中“人的一生是很长的,眼光得放长远些,加油!好好干!未来可期!”的美好祝愿。
她不努力吗?未来……可期吗?
距离老师的叮嘱、小孟姐的鼓励,才过去一年光景而已,她的未来好像已经看不到丁点希望了。
然而,每当你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不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命运往往爱跟你开一个更大的玩笑。
那天夜里,周小贝被堆成山的校对稿绊住,独自留在社里加班,墙上时针悄悄滑过十一点,窗外深秋的夜风吹得窗棂“呜呜”响。
突然,编辑部的贾主任推门进来,半秃的发顶裹着寒气。他把她叫到个人办公室,说是临时有加急的工作要安排。
等周小贝进了屋,中年男人先是兜着圈子暗示,承诺她只要肯付出点什么,就可以帮她搞定社里下一批的转正指标。
周小贝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当即慌张表示要出去工作了,可话音未落,那人便如饿狼般朝她扑了过来。
男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的腰,眼里的欲望不加掩饰,他冷笑着劝道:“你一个乡下姑娘,错过这回,再等十年都未必有机会,听我的,聪明点,能少走不少弯路!”
周小贝被人拖了回去,拖到办公桌附近,外套被大力剥去,穿在里面的米黄色衬衫被无情撕裂,一番挣扎之下,她抄起桌边的台灯卯足劲儿朝男人脑壳砸去。
万幸……周小贝成功逃了出来。却也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丢了工作。周小贝没有傻到去问原因,或者讨要个说法。
没了收入来源,周家也不待见她,周小贝像是同时被两个世界丢掉的弃儿,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一个人走在秋风萧瑟的街头,万家灯火通明,飘着晚饭的热菜香,唯独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身在这样一个不公和偏见随处可见的时代环境里,教育权被剥夺,就业和晋升空间被挤压,无法挣脱原生家庭的枷锁,一句“加油,好好干,未来可期!”的鼓励和祝福,力量太小了,根本撑不起一个农村女孩的人生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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