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不到七点，志峰就去作业线上练习实作，等了快一个多小时却不见有车。他开始在整备室外边等，过来过去的人认识他的有人就问他：“在这儿干啥？”他说：“练实作。”又问：“干啥？”他说：“考司机。”“你还用练？”“你这水平还用练？”有人故意问：“竞赛哩？”“选手吧？”他心里就觉着很不是滋味，就去砂房旁边等。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听见去厕所的一位整备司机给上砂的师傅说：“上行出事儿啦，救援了。”他才知道为啥这半天没有车入库，于是他就回家。
走出来，他忽然想起来好久没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了，就去上街。快到事务所门口时，看见亢主任从里面出来。亢主任看见志峰就笑着问：“今天有时间过来了？”志峰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段时间忙着考司机哩。”“哦——火车司机工资高，好好干吧！我出去有点事儿，你问问李主任有啥事儿没？没事儿的话就回家吧。”他又推开门给李主任说：“李主任，小吴来了。”李主任抬起头看看他答应：“哦，好。”李主任就走了。
志峰走进去，看见一位卷发女郎翘着二郎腿斜身坐在接待处，正在修指甲，看见他进来就抬眼扫他一下，轻蔑地尖声问：“你——也是这里的律师？”志峰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学习的。”“学习？大学生？”“我是……自学的。”李主任走过来解释道：“人家是火车司机，业余自学法律，有律师证，来这儿帮忙的。”“哈哈，”卷发女郎就轻佻地笑了两声，说道：“火车司机多——牛啊，还想干什么律师？你——以为这律师是好干的？”“不知道。”“不知道就别——干了！这律师可不是好——干的！是要得——罪人的！知道不？还有人找‘黑道儿’的人收拾律师哩，知道不？算了，给你说了你也不懂，说了也白——说！唉，你是刚来不是？在这儿一个月领多少工资？”“我没要工资，我是来学习的。”“不要工资？真的？李主任，他没要工资？”“喔，是的，他来时所里没招聘计划，他说他可以不要工资，只是下班后想来学习，主任才勉强同意了，小伙子很勤快。”“哈哈，”卷发女郎又轻佻地笑了两声说：“学啥——学？这有啥——学的？你以为现在打官司是靠书本上那些条条框框？傻吧你——法官咋断案全听领导哩——明白不明白？领导的话就是法律，知道不知道？”志峰笑笑没说啥，他想跟她辩论却不知道怎么辩论，卷发女郎白他一眼，修好指甲戴上耳机听歌，不再理他。
李主任说：“小吴，把门口扫一下吧，我刚才忘了。”志峰就拿扫把去打扫门口，扫完进来问：“李主任，我把地再拖一遍吧？”“再拖一遍也行。”志峰就又拿拖把拖地。拖完把拖把涮干净就走进李主任办公室，看他干啥。李主任抬起头说：“帮我把这份儿笔录敲完吧，我去趟厕所。”志峰说：“好。”就坐在李主任位置上看着笔录继续打字。李主任上厕所回来，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电话响了，李主任接了，说：“嗯，好，那就这样吧。”挂了电话继续看文件。
忽然听见外间的卷发女郎笑着说：“呦——齐——主任，不知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齐主任笑着说：“我是顺路经过，来看看你，没啥事儿。”“谢谢领导关心——！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齐主任嘿嘿笑着说：“我不关心你还关心谁？咱俩谁跟谁？”除了志峰，所里人都和李主任赶紧出来，李主任说：“齐主任，欢迎领导光临检查工作！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齐主任摆摆手说：“我是顺路经过，顺便看看，呵呵，你们这里搞得不错——嘛，继续发展壮大！”李主任说：“多谢领导关心！我们一定积极发展！给你倒杯水吧？”“不喝了，我还有事儿，走了。”说完就转身出去，李主任和所有员工跟着卷发女郎送他到门外，连说：“领导慢走，领导慢走！”
回来，李主任继续看文件，志峰仍然在打字。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来咨询起诉离婚的事，李主任给他讲了所有要点，问她听明白没？又问了几个问题，又给她讲，终于差不多明白了，又给她讲要起诉应该准备什么，就让志峰帮她写起诉书。志峰问她一句，她总是啰里啰嗦地讲十几句才肯结束。她说她受不了丈夫了，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她丈夫成天不着家，不管孩子，一个月只给她一千元，他老是半夜回家，回到家就是睡觉，有时候还整夜不回，也不说去哪儿了，问多了还烦她要打她，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儿过了！说着说着就哭开了。志峰写好让李主任看看，又修改修改，就让她看看，她不住地点头说：“谢谢！谢谢！”就给他一张一百元，他说：“不用！不用！”“收下吧，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哩！”那位妇女说着就丢下钱转身走了。李主任笑着说：“小吴，今天辛苦你了，中午请你吃饭！”志峰说：“不用，我说过不要报酬的。”“不要报酬是不要报酬，请你吃个饭嘛！”“我得回家吃饭哩，要不然媳妇就着急了。”“那你给她打个电话说一下嘛。”“我家里没电话。”“哦——那算了，下次吧。”
志峰打完字十一点多回家。刚上楼梯，就听见女儿“哇哇哇”的哭声。进屋看见丽红抱着女儿边摇边哄：“哦——哦——我娃儿乖，不哭不哭，我娃儿乖，你哪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就摸摸额头，揉揉小肚子说：“好好的，让吃奶也不吃，哭啥哩？”志峰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该干啥，丽红说：“把那个摇铃拿来。”他就拿起沙发上的摇铃在女儿面前摇摇，“叮铃铃，叮铃铃”的悦耳声音吸引女儿盯着摇铃看，终于不哭了；女儿看了一会儿，又“哇哇哇”地哭了，丽红忙说：“又咋了？哪儿不舒服？哪儿不舒服？”闻到一股臭味，丽红说：“拉了！”就抽出尿布一看果然是拉了，把尿布给志峰，志峰丢在盆里。正在盛米饭的丈母娘笑着说：“这是脏摊——子哩！”说着就拿着盆出去洗，丽红说志峰：“你不会去洗？”志峰忙说：“我去洗。”丈母娘说：“我洗，你刚回来，歇歇，等一会儿吃饭。”丽红给女儿换好尿布哄女儿吃奶，问他：“练了一上午？”“没，段里没车，我去律师事务所了。”“去那——儿了！我还想着你去练实作——了！现在还有那个心？”“好——长时间都没去了！作业线上没车，就是有都是运用车，只能练顺序，不让出活儿，顺序也没啥练的。”“那你去备车上练嘛。”“备车上不让练，听说要专门备一台车让练哩，现在还没定。”丽红问：“你同学程亮当小队长了是不是？”志峰说：“嗯。”“那天你那个同学叫啥宝的结婚时他不是说你有啥事就找他么？”“找他干啥？”“干啥？你还问干啥？你现在不是在考司机？”“考司机找他干啥？”“人家是小队长，人家都说了能帮你，我听说她媳妇是翟段长侄女，你老同学哩，还能诳你？”“……”志峰还是低头不语。丽红就急了，瞪他一眼问：“你不想找人家还是咋了？你老同学哩都不想找？”“不找。”志峰低声说道，丽红气得瞪大双眼，直想骂他掐他！转过身不想再理他，哄女儿睡着。
丈母娘洗好尿布回来就盛米饭，拿起炒菜锅往碟子里倒菜。志峰就去端饭端菜，三人吃饭，都没说话。丈母娘本来想说话，看看他俩都板着脸就也不说话。吃完饭，丈母娘要去洗刷，丽红说：“你都忙活儿大半天了，让他去洗！”志峰也说：“我洗。”就把碗筷放在锅里去洗脸间洗。丈母娘在沙发上坐下就问丽红：“咋了？都板着脸给我看哩？”丽红就气愤地说：“真是个书呆子、死脑筋！现在都啥年代了，还不知道为啥考不上司机？！”母亲一听就明白了，拿起针线继续给外孙女做棉袄，叹口气说：“哎！我看他就是那种人了，不活道儿，他说不通你不会想想办法？‘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丽红沉默一会儿，忿忿地说：“那还能咋办？我——去找么！”丽红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闭上眼。其实，说实话她也不是能说会道之人，也不太会去求人办事儿，但是她知道现在都兴这，别人都送礼你不送，人家会说你看不起人家不把人家当回事儿，现在人都这样说的。所以，必须得去，志峰不去他去，硬撑着也得去。
志峰洗好锅碗回来，丽红和她母亲在看电视，音量调的很小，生怕吵醒女儿。他也坐下看电视。丈母娘看他一眼，耐心地说：“志峰，你大你妈不在这儿，我有几句话想给你说说，你考司机这事儿得好好想——想哩。如今这世道都变——了，都兴送礼才能办事儿，人家有权‘拿’着你哩，你给人家送点儿人家才不会难为你，现在不会送礼人家会笑话你不会办事儿，人得靠两——条腿走路哩，你知道不知道？”志峰看着电视，默不作声。丽红问他：“咱妈说的话你听明白没？你还要叫人说多少话？你还要考几回？”志峰还是不说话。丽红气得瞪他一眼，不再看他。又看一会儿电视，志峰说：“我下午待班，我走了。”丽红气呼呼地说：“赶紧走！赶紧走！”
志峰躺在待乘室的床上，又不禁想起丽红和丈母娘的话。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听别人说过，司机长也问过他，他都是沉默应对。他觉着考司机不能弄虚作假，要好好练，要考出真正的好成绩，将来才能干好司机。他觉着去送礼是一件特别不光彩的事情，真要去送礼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的手机铃声吵醒，平时除了丽红很少有人给他打手机，就忘了关机或者静音，他连忙摸到手机按了一下不响了，看看师傅翻个身又睡了，他才掏出手机一看是亢主任的号码，就躲在被窝里给他回电话。亢主任亲切地问：“上班？”他说：“待班。”“哦，是这样的……上面下个文件要求精简人员哩，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害怕领导看见了不好说……你现在不是要考司机吗？就好好考司机专心干你的本职，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业务也不错，以后有事多联系，有啥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嗯。”“以后有机会了还来我这儿，以前帮我们干了不少活儿，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不用，不用。”“那就这事儿，挂了。”“嗯。”挂断手机，他想了半天才明白是亢主任不要他了，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变化这么快？他本来就是去帮忙的，不要报酬的，就不是正式人员，怎么能成为精简对象呢？他想问问亢主任，却不好意思问，人家都给他说不让他去了，还能再问？他想不明白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做错事了？想想还是没有啊，想想亢主任说的话，还是挺感谢他的，还说以后有机会还让他去哩，可是为什么现在却突然不要他了？
他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是那位卷发女郎看不惯他，卷发女郎是那位齐主任的关系户，齐主任是法院的，律师事务所是政府法院出资办的，亢主任能不听齐主任的？
从待班室出来回到家，丽红看他一眼就不再理他，只顾着哄女儿，吃饭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丈母娘让他吃饭，也不再说话。他默默吃过饭，看看女儿，也没话。丈母娘收拾完就回家了。丽红哄女儿睡着，看看他，终于开口问他：“邢姐说她一个亲戚跟教育室主任是亲戚，咱找人家去教育室主任家里坐坐吧？也花——不了多少钱，就花个二三百买点儿烟酒，给人家好好说说就能考上了。”志峰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丽红坐在他跟前问他：“你倒是说话——呀？”志峰闷声道：“说啥？”“说啥？你还不知道？你还让人咋——说？”志峰低着头说：“我不会。”“不会啥？不会送礼？你就给人家送——去有多难？丢——你人是不是？人家都是想办法拉关系，你倒好，光说不会就行啦？你还——以为你光凭考试成绩就——能考上司机？你还准备考几——回？”“……”“咋——不说话啊？哑巴了？”“我不会说，要去你去！”“好，我——去就我去！”丽红说完去床上睡觉，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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