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的眼睑下,是刻骨的不甘。
他表面领受王命,心中却已下定决心:秦人狼子野心,献公主、开边市不过是被敲骨吸髓的开始。
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他必须暗中积蓄力量,联络志同道合之士,哪怕是小股袭扰,哪怕只是传递情报,也要给秦国制造麻烦。
齐国之未来,绝不能寄托于秦人的“仁慈”。
但,他未曾察觉,大殿角落,一名侍从打扮的人,将他眼中闪过的怨毒尽收眼底。
此人,正是秦臻布设在临淄的秘谍首领初四。
他与姚贾早有默契,一个在明处挥舞大棒与蜜糖,一个在暗处编织罗网,监控着齐国朝堂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田冲的不甘与小动作,将成为他们下一步分化齐国、巩固“事秦”成果、甚至为将来可能的军事行动埋下伏笔的重要棋子。
临淄的夜,在秦国的威慑与利诱下,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与繁华。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齐国,这个富庶的东方大国,在秦国的外交利刃下,已被切开了一道口子,经济的渗透与内部的裂痕,开始悄然滋生。
姚贾站在驿馆窗前,望着临淄的万家灯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清楚,齐国这盘棋,第一步已经落子成功。
下一步,便是那仍在负隅顽抗的赵国了。
.........
咸阳,鬼谷学苑。
在嬴政不动声色的默许下,秦臻将韩非与张平秘密转移至这里。
名义上是“延请”两位大才于学苑“讲学”、“参研”,实则为更高级别的软禁,便于掌控,也避免他们在咸阳城中引发不必要的波澜。
这里环境清幽雅致,亭台楼阁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书声琅琅,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然而,对于韩非与张平而言,这不过是另一座更为精致、也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他们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特定的院落内,院墙之外,是看似不经意实则无处不在的“侍者”与“学子”,目光如影随形。
此刻,韩非独坐于自己居所的书案前,掩袖轻咳,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宁静与洛邑降营的喧嚣、咸阳宫廷的威压截然不同,却让他感到另一种无形的禁锢。
抵达学苑的第一天,秦臻便亲自前来。
“非兄。”
秦臻看着窗边身形愈发清瘦的韩非,语气平和:“此间清幽,远胜洛邑喧嚣,或可安心调养,潜心着述。
学苑之内,此间清幽,远胜洛邑喧嚣,或可安心调养,潜心着述。
大王惜才,望非兄在此能暂忘俗务,于此间觅得片刻安宁,潜心学问。”
韩非目光从窗外的竹影上收回,落在秦臻身上,眼神复杂,语气仍带着一丝讥诮:“臻...臻兄煞费苦心,为囚徒寻此雅舍,非感念。
然,囚...囚笼再雅致,终究是囚笼。
不知臻兄今日造访,是为送药,亦...亦或是来听听我这阶下囚的‘悖逆狂言’?”
言罢,他指了指桌上散乱的、墨迹淋漓的草纸,正是那未完成的《洛邑新论》。
秦臻摇摇头,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神色:“非兄之才,冠绝当世。《洛邑新论》,字字珠玑,洞若观火,学苑诸子拜读,无不震撼喟叹。
然今日前来,非为论争大道,亦非为送药汤。”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是想告知非兄,学苑深处,尚有一位故人,想必非兄愿意见上一见。”
“故人?”
韩非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咸...咸阳城内,非何来故人?”
“荀况。”秦臻缓缓吐出两个字。
“荀师?”
闻言,韩非霍然抬头,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的讥诮瞬间被巨大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奔走列国,苦苦支撑,竟不知恩师早已身在秦国,更在这囚禁自己的“鬼谷学苑”之中。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恩师的愧疚,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思想碰撞的渴望。
“荀师…他怎会在此?”韩非的声音有些干涩。
“荀夫子如今在学苑讲学授徒已有时日,他虽不认同秦法之严苛,却亦赞赏秦国富国强兵之效,更钦佩大王一统天下之志。”
顿了顿,秦臻继续道:“非兄若愿,可随时往夫子居处拜谒。学苑之内,当不会阻拦。”
此刻,韩非沉默了。
对恩师的思念,对自身道路的困惑,对恩师身处敌国却似乎认同敌国理念的忧惧……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良久,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期盼:“有...有劳臻兄安排。”
.........
午后,韩非在一名学苑侍者的引导下,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所在。
院落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石凳上,对着韩非那篇《洛邑新论》的誊抄本沉思。
“学...学生韩非,拜见荀师!”
韩非走到近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与难以抑制的哽咽。
闻声,荀况抬起头,看到门外憔悴却目光依旧锐利的韩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欣慰,有惋惜,也有洞悉世事的了然。
“韩非,快,快起来。”
他放下《洛邑新论》,招了招手,示意韩非在对面石凳落座:“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为师听闻你在韩国…唉,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重逢。”
侍者悄然退下,院落中只剩下师徒二人。
“学生...学生...”
韩非依言坐下,声音低沉,看着老师清癯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荀况看着韩非苍白的面容和眼中的疲惫,喟然长叹:“在韩国…辛苦了。”
“弟子无能......”
韩非嘴角泛起苦涩,苦笑道:“空...空怀济世之志,所学非所用,所谋皆成空。
非但未能守土安邦,反成阶下之囚,身陷敌国,愧...愧对夫子昔日教诲。”
言语间,那份沉重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荀况缓缓摇头,目光沉静,缓声道:“世事如弈,局局新异,非一人智勇可尽掌乾坤。
汝之才学,为师深明。
今日重逢,不谈国事,不论成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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