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望舒坐在桌边，姿势都分毫未变，杯中的热茶早已冷却，只剩下香雪燃起的那一炉银丝炭还在滋滋冒着热气，偶尔发出的“噼啪”声，给望舒孤寂的背影增添了些许的生气。
门帘微动，香雪捧着热水走进，看了一眼望舒的身影，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嘴边。
“公主，洗漱吧。”香雪故意扬起了声音，打破了屋子里原本的寂静。
望舒站起身，接过香雪手中的帕子，捂在脸上暖了一会儿，驱散了一些心中的寒意。
晴雨端着食盒也走了进来：“公主，贵妃命小厨房用鸡汤煮了些馄饨，皇后那边也命人送了些腌制的小菜，正好就着馄饨吃。”
望舒点了点头：“放那儿吧。”
晴雨将食物在桌子上摆好，犹豫了片刻，又说：“公主，你昨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是皇后和贵妃特意让人送来的，你好歹吃些吧。”
望舒叹了口气，听话的在桌边坐下，就着爽口的小菜，吃起了馄饨。
看望舒终于吃了些东西，香雪和晴雨这才松了口气，期盼着今日程喻能有好的消息送来。
用了早膳后，望舒走到书桌前，凝神片刻，提笔抄起了桌上的佛经来。自太后离世后，她就养成了抄佛经静心的习惯，书桌边也常常摆着一本佛经。此时心烦意乱，正需要静静心。今日香雪摆的又正好是《大悲咒》，用来排除心中杂念，再适合不过了。
一个时辰后，望舒将笔搁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向门外。
一直关注着望舒动态的香雪知道门外一定有客到了，立刻走到门口，掀起了厚厚的帘子。
下一刻，晴雨惊讶的看向香雪，但目光在透过香雪看到望舒时，立刻了然的笑了，帮香雪一起掀起了帘子，将徐珩、李静怡和严菀三人让了进去。
“永嘉，晴雨那丫头说你一夜都没睡，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呢？”徐珩目光中带着心疼。
“就是啊！就算你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样的熬啊！”李静怡撅着嘴巴，拉着望舒在床前坐了下来，“你现在休息一会儿吧！哪怕是闭闭眼，养养神也好啊。”
严菀笑着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这是我亲手炖的燕窝，里面加了些红枣、桂圆和枸杞，用来助眠最好了。”
望舒看着三人恨不得直接将她给摁在床上，顿时哭笑不得的说道：“这会儿可是大白日，你们让我睡觉？”
“那怎么了？”徐珩挑眉说道，“谁叫你夜里不睡的！”
“你别担心，我们仨来之前已经在大伯母那里替你报备了，你踏实歇着就是，今日不用你去寿昌殿请安。”说话间，李静怡将枕头都给摆好了。
严菀也补充道：“还是大舅母亲口说的，让我们三个好好看着你呢！必须睡到中午才行。”
三人合力将望舒给按到了床上，又逼着她喝了红枣燕窝，一起眼巴巴的看着她：“睡觉！”
望舒无奈的叹了口气，要论力气的话，三人合起来也不是她对手。可她还真怕伤到她们，只能顺着她们的劲道躺在了床上，本想着糊弄着三人离开，却不成想没多会儿还真睡了过去。
“昌化，你这燕窝可以啊！永嘉真睡着了呢……”李静怡小声的说道，还冲着严菀比了个大拇指。
严菀笑了笑：“我找了家中的大夫，加了些助眠的药物。不过你们放心，我早上去寿昌殿前，特意去寻了太医令，让他过了目的。”
徐珩笑着拍了拍严菀的肩：“有心了。”
“我也担心她。”严菀目光转向熟睡中的望舒，轻声说道，“对于在意之人，她用情太深，总把所有都扛在自己肩上。一次次重压之下，这样的负担，她又能承受多久？”
李静怡叹了口气：“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别让她担心，别再给她增加负担。”
徐珩点了点头，将两人都揽入自己怀中：“你们放心，还有我呢！以后你们有什么烦心事，不想麻烦她的，都来麻烦我好了！我心不大，装不下那么多的人，但是装你们几个，还是够的。”
一番话，让李静怡和严菀的嘴角高高翘起。三人静静相拥在一起，美好而宁静。
“你们说，榕娘的家人，不会真的……”坐在外间，李静怡犹豫再犹豫，还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徐珩紧张的看了眼里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你怎么回事？”
李静怡撇了撇嘴，眼睛也红了：“我一是担心榕娘，二也是担心永嘉。”
严菀叹了口气：“我们和榕娘虽然只有小时候那一次的交集，可她的样子至今都在我脑海中，就算是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心痛不已。”
徐珩摇了摇头，将不好的思绪抛出脑中，看向香雪问道：“外面还是没有新的消息么？”
香雪无力的点了点头：“什么消息都没有，程将军说已经派了人去北边，但就算成功进入了汉国，探听到了新的消息，想要传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之前那些牺牲的斥候，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李静怡郁闷的敲了敲脑袋。
“不然呢？我们亲自去？”徐珩看见李静怡的动作，真想帮她一把，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边都装了什么。
“早知道，我就跟着永嘉一起学武了。”李静怡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严菀差点儿没被李静怡的话给逗乐，顾忌着场合硬是忍住了。
徐珩可不管那么多，直接笑了出来，点着李静怡的额头说道：“就你啊？又怕热又怕冷又怕疼又怕累的！你还学武！可拉倒吧！”
李静怡对着压抑着笑声的徐珩和另一边强忍着笑意的严菀，郁闷的说道：“这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不好，自己的缺点，你们都知道！太没意思了……”
说话间，晴雨忽然跑了进来，厚重的帘子被大力掀起，一阵寒风呼啸着卷挟了进来。
“你小心些！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香雪皱着眉，一边压下了帘子一边小声说道。
晴雨也不管香雪在说什么，一个劲儿拉着香雪说：“李家娘子从庐山来金陵了。”
“谁？”徐珩看着香雪错愕的目光，疑惑的问道。
“李家大娘。庐山书院李院长家的娘子。”晴雨目光晶亮，“她早上就进京了，直接去了玉山长公主府，然后，玉山长公主就带着她进宫了。这会儿，就在寿昌殿拜见皇后殿下。”
李静怡惊讶极了：“她怎么来了？是永嘉一直没去庐山上课，李院长让她来催了吗？”
严菀也好奇的问道：“她也没多大吧？李院长竟然放心她一个小娘子，走这么远的路！”
徐珩看向身边两个抓不住重点的姊妹，无语极了，只能吩咐香雪：“你去叫永嘉起来吧。李家娘子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可永嘉才刚睡了一会儿！”李静怡不愿意的反驳。
“事有轻重缓急，永嘉若知道李家娘子来了，自己却还睡着，又该自责了。况且，李家娘子远来是客，她在京中唯一的好友就是永嘉。哪有好友来家中做客，主人却在酣睡的道理？”徐珩摇了摇头，冲着香雪挥了挥手。
又对着晴雨吩咐：“去殿外守着，若是李家娘子来了，直接请进来。”
说完，徐珩站起身，也朝着内室走去。
李静怡和严菀对视了一眼，急急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药效好，还是真的累了，望舒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到香雪进来轻推了她半天，她才幽幽转醒。
“我睡了多久了？”望舒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还是沉沉的。
“没多久，一个时辰不到。”徐珩走到床边，轻声回答道，“还没到午膳的时间。本想让你多睡会儿的，但是，李家娘子进宫了。”
“谁？”望舒疑惑的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几人。李家娘子？难不成是李宝英？可若是李宝英，徐珩只会说宝英姊姊来了，断不会称呼为李家娘子的。
“你大师傅的女儿，应该是叫李菀青吧。”徐珩笑道。
“菀青！”望舒惊讶的掀起了被子，一边招呼香雪替自己更衣，一边问道，“她一个人来的？已经进宫了？”
“嗯。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徐珩解释道，“晴雨刚才进来说的，是玉山姨母带她进宫的，已经去了寿昌殿，若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一会儿就会来宁音殿了。毕竟她只认识你一个，来金陵一定是找你的。我就让晴雨去门口等她了。”
望舒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不已：菀青怎么会突然进京？莫非是庐山出事了不成？可真是庐山出事，也是李善道他们进京面圣啊，怎么会轮到一个小娘子呢？莫非……
想到这里，望舒心中越发焦急，镜子里的少女眉头紧皱，双目微红，在香雪最后一个整理的动作刚刚结束时，望舒就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永嘉，你刚醒，外面风大，你在屋子里等就好。”徐珩拉住了望舒的胳膊，冲着她摇了摇头。
“是啊，人又不会跑。”李静怡也劝道，“晴雨已经去接她了。”
望舒看了眼身后的三个好友，点了点头，终是停下了脚步，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只不过眼神中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一直注视着门口。
还好晴雨没让望舒久等，不多会儿，就带着李菀青走了进来。
“阿姊！”李菀青多日不见望舒，本就想念的紧，又因为心中情绪复杂，一见面就直接扑进了望舒的怀里哭了起来。
“菀青，你怎么了？”望舒轻轻抚了抚李菀青的后背，柔声说道，“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来了？”
李菀青哭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别人在，红着脸擦了擦眼泪：“阿姊，是我失礼了。”
李菀青后退了一步，先朝着望舒行了个礼，又对着徐珩三人行了礼：“大娘见过各位公主、县主。”
“菀青，都是自家姊妹，你不必多礼。”望舒急忙将李菀青扶了起来。
徐珩几个也笑着说道：“永嘉说的对，你既然认了永嘉做阿姊，那就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我们姊妹相处就好。”
李菀青笑了笑，也没再客气，跟着望舒坐在了椅子上：“阿姊，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嘉卉姊姊和卢绛陪我一起来的，不过他们进不了宫，就在长公主府里等着呢。”
“可你们……”想破了天，望舒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两个人陪着李菀青进的京。
李菀青眼睛红红的，还没开口泪就掉了下来：“前段时间，一身是血的清意去了庐山，说北边战乱，刘家人于开封遇难，消息传回洛阳后，刘家祖父就派了他来庐山报信。谁知道边关重重阻碍，他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终于过了关。”
望舒闻言，抓着李菀青的手不自禁的慢慢收紧，眼睛也越来越红：“刘家人于开封遇难？”
李菀青哭着点了点头：“柴夫人、承桦兄长、榕娘，还有元元他们，都没了！”
担心的事情终于被证实，望舒眼角的泪一串串的落下，似是决了堤一般。
李静怡和严菀捂着自己的嘴巴，拼命的摇头。
徐珩闭着眼睛，泪水也渐渐滑落。
李菀青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清意没跟着去开封，他从洛阳启程时，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不过，在边关时，他打听到郭威已经打进了开封城，也正因如此，边关的人在看到他手中刘家的信物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他过了关。如今，刘承栩已经启程去开封了，杜安言不放心，就陪着他一起回去了。我想着你这边一定着急，就和父亲说想亲自来给你送信，本来他们不放心我自己来，还好有嘉慧姊姊和卢绛开口说要送我过来，他们这才同意。临走时，韩俨给我了一封信，让我拿着信去玉山长公主府，这样，长公主才带了我进宫来。”
望舒颤抖着手，替李菀青擦去满脸的泪水，自己却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楚。
“菀青，谢谢你来。”
李菀青也抬起手，帮望舒擦着眼泪：“我知道阿姊一定想知道他的情况，又担心书信中说不清楚，还是我自己来最好。阿姊，如今北方局势暂缓，刘承栩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嗯。”望舒眼中含泪的弯了弯唇角，“阿姊知道了。”
“永嘉，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难过也于事无补。而且这事情发生在汉国，你就是有心也无力啊。”徐珩柔声劝道，生怕望舒因为悲痛再次陷入之前的那种茫然无措的状态。
“是啊，永嘉，你要是真担心的话，不如我们去求求大伯父，让他派些人偷偷潜去汉国，保护那刘承栩。”李静怡提议道。
严菀犹豫道：“这样恐怕不好吧……闹不好，还被当成奸细呢！大伯父一定不允的。”
徐珩嘴角抽搐的推了一把李静怡：“别出馊主意！”
李静怡撅着嘴巴郁闷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要怎么做嘛？总不能就坐在这里担心吧！那么老远，我们也不能亲自过去啊！”
“我去。”望舒冷静了下来，目光坚定的看向北方。
“啊？”李静怡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望舒。
徐珩和严菀也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不行。永嘉，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阿姊……”李菀青没想到望舒会这么说，这么决定。
望舒眼中的焦急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全是坚定之色：“郭威已经入了开封城，说明乱局已定。我不担心刘承栩的安全，有郭威在，他不会有事。”
“那你干嘛还非要去？”徐珩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欠他。”望舒笑着看向徐珩，“他陪我去了王屋山，陪我给阿兄找解药，因为我，他右手受了重伤，再无法使刀。所以，这次该我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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