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策问,就是由皇帝就治国理政、民生经济等时务问题设立题目,要求考生条陈对策。
早期的策问并无格式限制,只需要讲清楚自己的观点。
而随着科举制度发展,策问逐渐形成以经义阐释与时政分析相结合的考试文体。
大庆的第一次科举,自然无需太繁琐,李彻只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谦看到,考卷最后一张上只有几行文字,下面是大片空白:
【朕闻亚圣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今大庆之天下,由朕临御,门阀巨室辅弼朝纲,黔首黎庶为国之基。
然疆宇万里,非一人所能治;社稷千钧,非一族所能承。
朕虽居九重,实与文人共理政事,与百姓同息山河。
夫君者,如北辰居所而众星拱之;民者,犹江海奔流而舟楫载之;文人者,若栋梁支撑而广厦立之。
三者相倚,犹鼎足而立,缺一则倾覆可期。
今问诸生:
君何以御极而不失民心?民何以安业而不怨朝堂?文人何以辅政而不踞权私?
当此三者之间,何以权衡其势,调和其利,使上下通达,如臂使指?
务使君权昭昭而不蔽,民声浩浩而不湮,文族巍巍而不僭。如此,则大庆可期河清海晏,社稷可保万世康宁。】
这就是策问的格式,以皇帝的身份问政,看似洋洋洒洒二百多字,实际上就问了一个问题。
君、臣、民,三者之间的关系和地位放在哪里,才能使国家河清海晏?
当这一问题映入眼帘时,林清源脸上惯有的从容笑意瞬间敛去。
他意识到,尽管自己无数次高看这位新皇帝,但终究还是小看了他。
如果说之前那些题目,显露的是陛下选才的不拘一格。
而眼前这道策问,才真正触及了这位年轻帝王心中的沟壑。
君、官、民,三者共同构成了大庆的天下。
如何权衡其分量,调和其利益,维系其平衡,乃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将相苦苦求索而难得其法的终极难题。
即便是他那学究天人的师父,也难以给出一个完美的解答。
林清源第一次感到笔端的沉重,不敢轻易作答下笔。
而是如同老僧入定,仿佛化身为一尊雕塑,深邃眼眸中的思绪剧烈翻涌。
他在脑海中推演古今兴衰,权衡各方得失,试图勾勒出一条浅显的可行之径。
而即便是一个成型的假想,都极为困难。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其慎重地提起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笔。
蘸饱浓墨,在洁白的卷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
无独有偶,当张谦看到这道题目,也是呆住了。
君、官、民?他一个农家子,哪里懂得这些庙堂之上的大道理?
他没见过君主,先帝和当今陛下他都没见过,对他而言都只是遥远模糊的影子。
但‘官’和‘民’,他太熟悉了。
所谓‘民’,就是像他,像他父亲那样的芸芸众生。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是民,挥汗如雨筑城修路的是民,戍守边关浴血奋战的也是民。
他是农家子,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
大庆的基石是由无数像父亲这样,微末如尘芥的‘民’用血汗与劳碌堆积而成的。
他们付出最多,所得却往往最少。
而‘官’呢?
张谦见过的官也不少,无论是乡间的胥吏,还是府城的老爷。
他们高高在上,拥有寻常百姓难以企及的权势与富贵。
可他们的作用呢?
张谦努力回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朱门酒肉臭的豪华奢侈;是官员仪仗路过时,百姓被迫跪伏在地的敬畏。
而若是问这些百姓,他们跪拜的这个人,究竟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好处?
怕是没有一个人能答出来。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官员存在的意义,应该是为了维系国家运转、造福黎民。
而现实中,他们也是在维持着什么东西。
但,维持的却不是大庆天下,而是他们自身所在的官僚体系。
修桥铺路是为了政绩考课,劝课农桑也是为了政绩簿册。
“百姓的父母官?呵!”
张谦在心底发出一声苦涩的冷笑。
那些鱼肉乡里的官员豪强,与那些辛苦劳作供养他们的百姓,究竟谁才是‘父母’,谁才是需要被呵护的‘孩童’?
张谦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在胸中冲撞。
他只知道,这世道,本不该是如此!
亚圣明明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连君主都应重视百姓,何况是依附于君权、食民之禄的官员世家?!
想到这里,张谦积压多年的所见所感,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犹豫,灵感如泉涌,提起笔直接挥洒笔墨起来。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毫无迟滞。
他将身为底层民众的不公、愤怒与期盼,尽数倾注于笔端。
写到激愤痛切之处,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几滴泪珠‘啪嗒’落在尚未干透的墨迹旁,在卷面上晕开淡淡的湿痕。
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惊觉自己竟一气呵成,未曾停顿,也无一字错漏。
然而,当他看到卷面上那几处明显的泪痕时,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坏了!自己竟在考卷上留下了污迹!
铛——
未等他从懊悔中回过神来,考试结束的锣声已然敲响。
“全体停笔!”学官的喝令落下。
张谦不敢再有动作,僵在原地。
考官上前收卷,行至他面前,一眼便看到了那卷面上的泪痕,不由得微微蹙眉。
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张谦,见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面容黝黑清瘦,那双刚刚流过泪的眼睛里,却是微微发亮。
考官心中微微一动,暗自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是如常将那份带着泪痕的卷子收走,混入了其他卷宗之中。
按常理,污损卷面足以取消成绩。
但这其中的尺度,往往由考官自行把握。
张谦的泪痕落在空白边缘,并未模糊字迹,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个生机,只能由阅卷的大人物们决定了。
考官虽然也同情这位学子,但他能做到的只有将这份卷子交上去。
见卷子被收走,张谦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但他仍觉后怕不已,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在座位上。
直到考官大声提醒,他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出了考场。
至此,大庆新朝第一次会试,上下两场全部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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