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第二人民医院走廊上，商砚辰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他，此刻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松散，平时完美无缺的形象有了些许裂缝。
\"舅舅...我好难受...\"
怀里的乐乐脸色苍白，细弱的声音像是一根针，直直地扎在他心上。他加快脚步，将男孩抱得更紧了些。
\"别怕，舅舅带你来看医生了，很快就会好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让内心的焦虑传递给孩子。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
这是乐乐今年第三次哮喘发作，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半小时前，他在书房处理文件时，听到乐乐的房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当他冲进去时，看到男孩坐在床上，双手抓着喉咙，呼吸急促而艰难。那一刻，他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
商砚辰不是容易慌乱的人，商业帝国的掌舵者怎么可能轻易被打乱阵脚？但面对乐乐的病痛，他总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急诊科在哪里？\"他拦住一位路过的护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右转走到底就是。\"护士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孩子怎么了？\"
\"哮喘，很严重。\"商砚辰简短地回答，已经迈开步子向指引的方向走去。
推开急诊科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嘈杂的人声。这里比走廊热闹得多，三三两两的病人或坐或站，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痛苦。
\"医生！\"商砚辰快步走向护士站，\"我外甥哮喘发作，需要立即就诊。\"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商砚辰的气场依然不容忽视——然后迅速低头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您先在这边填一下资料，医生马上就来。\"
商砚辰皱起眉头，正要开口，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让我看看孩子。\"
他转身，看到一位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他身后。她个子不高，黑发扎成一个简单的丸子头，脸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微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即使在疲惫的夜班后仍然神采奕奕。
不等他回答，女医生已经弯下腰，平视着他怀中的乐乐，声音轻柔：\"小朋友，我是叶医生，现在很难受是吗？\"
乐乐微弱地点点头，眼中带着恐惧。
\"没关系，叶医生会帮你的。来，我们先去那边的床位好吗？\"她直起身，对商砚辰说，\"请跟我来。\"
商砚辰抱着乐乐跟上她的脚步，走向急诊室内的一张病床。他将男孩轻轻放在床上，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女医生的一举一动。
\"哮喘史多久了？\"叶医生一边给乐乐测量生命体征，一边问道。
\"三年。\"商砚辰简短回答，\"平时有药物控制，今晚突然发作。\"
\"最近有接触过过敏原吗？花粉、灰尘、宠物毛发？\"叶医生的手法娴熟而轻柔，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乐乐。
\"没有。他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所有可能的过敏源都已经排除。\"
叶医生点点头，从口袋中拿出听诊器，对乐乐说：\"我需要听听你的呼吸声，好吗？可能会有点凉。\"
乐乐乖巧地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商砚辰，像是在寻求安慰。商砚辰走近一步，轻轻握住男孩的手。
\"没事的，乐乐，我在这里。\"
叶医生将听诊器放在乐乐的胸前和背后，认真聆听着。商砚辰注意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就舒展开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让人安心的微笑。
\"哮鸣音比较明显，需要立即用药。\"她对商砚辰说，然后转向护士，\"准备沙丁胺醇雾化，同时静脉给予氢化可的松。\"
护士迅速行动起来，而叶医生则继续和乐乐交谈，声音中带着一种不急不缓的温柔：\"乐乐是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知道吗，我今天值班时正好看了一本讲小熊的故事书，等下如果你感觉好一点，我可以讲给你听。\"
商砚辰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在叶医生说话的时候，乐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绷的小脸也放松了下来。这个叫叶暖阳的医生有种神奇的能力，能够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赢得孩子的信任。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妹妹商雨菲。她生前也是一名儿科医生，同样有着这种与孩子交流的天赋。那些在她的诊室里笑起来的孩子们，和现在正被轻声安慰的乐乐，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他心头一紧。
\"需要您签一下治疗同意书。\"护士将一张表格递给商砚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接过笔，快速扫过文件内容，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当他再次抬头时，看到叶医生正在为乐乐戴上雾化器面罩，动作轻柔而熟练。
\"乐乐，这个像宇航员的面罩会帮助你呼吸，只需要正常呼吸就好了，不用刻意用力。\"她一边调整面罩的位置，一边解释道，\"舅舅可以陪在你身边。\"
乐乐的目光再次寻找商砚辰，他立刻走到床边，坐在男孩身旁。\"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叶医生站起身，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位男士。她的目光扫过他略显凌乱的西装、微红的眼角，和那双因担忧而锐利的眼睛。
\"您是孩子的监护人？\"
\"是的，我是他舅舅，商砚辰。\"他简短地回答，无意识地抚平西装上的褶皱。
\"叶暖阳，儿科值班医生。\"她自我介绍道，声音平和，\"乐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雾化治疗大约需要15分钟。请您别太担心，哮喘虽然可怕，但我们有足够的经验处理。\"
商砚辰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感到无助了。在商场上，他向来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而面对乐乐的病痛，他却束手无策。
\"您看起来很疲惫，要不要喝点水？\"叶暖阳从护士站拿了一次性杯子，倒了些温水递给他。
他微微一愣，接过水杯，\"谢谢。\"
\"不客气。\"她笑了笑，眼角的弧度让人想起和煦的阳光，\"我先去处理一下其他病人，雾化结束后会再来看乐乐，有任何情况请按呼叫铃。\"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商砚辰陷入了沉思。他很少遇到能在他面前如此自然、不卑不亢的人。在商界，人们要么畏惧他的权势，要么觊觎他的地位，真诚相待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位叶医生，似乎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担心孩子的监护人。
\"舅舅...\"乐乐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模糊不清。
\"嗯？怎么了？\"商砚辰立刻回过神，俯身靠近男孩。
\"叶医生...很温柔...\"乐乐的眼睛亮了亮，即使在病痛中，也流露出孩子特有的天真，\"像...妈妈一样...\"
这句话像一阵微风，拂过商砚辰紧绷的心弦。乐乐很少提起他的母亲，自从三年前那场车祸后，男孩似乎将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深深埋藏在心底。他不确定乐乐是否真的记得商雨菲的样子，还是只是从照片和他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是吗？\"他轻声回应，伸手抚平男孩额前的碎发，\"那你好好配合叶医生的治疗，好吗？\"
乐乐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雾化药物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呼吸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商砚辰坐在床边，目光不时扫向急诊室的其他区域。他看到叶暖阳在不同的病床间穿梭，时而安抚焦虑的家属，时而低头记录病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专业而温和的气质。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年前，他曾经陪伴妹妹值夜班的情景。那时商雨菲刚刚成为一名住院医师，对工作充满热情。她曾经对他说：\"哥，你知道吗？当一个孩子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朝你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奖励。\"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十五分钟后，叶暖阳如约而至，检查乐乐的情况。她摘下男孩的面罩，再次用听诊器聆听他的呼吸声。
\"好多了，哮鸣音减轻了很多。\"她对商砚辰说，然后转向乐乐，\"感觉怎么样？呼吸还困难吗？\"
\"好多了。\"乐乐轻声回答，脸色已经比刚来时红润了些。
\"那我们再观察一会儿，确认没问题后就可以回家了。\"叶医生拿出一个小手电筒，温柔地说，\"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喉咙，好吗？\"
商砚辰站在一旁，看着叶暖阳细致地检查着乐乐的各项指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耐心，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急躁。这种沉稳让他想起在商场上拥有多年经验的老手，而不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
\"叶医生，谢谢你给我讲故事。\"检查结束后，乐乐突然说道，眼睛亮晶晶的。
叶暖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还没讲呢，只是提了一句。\"
\"但是你记得要讲给我听，这就很好了。\"男孩天真地回答。
商砚辰看到叶医生的眼神柔软下来，她轻轻揉了揉乐乐的头发：\"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吧，我答应你，下次见面一定讲给你听。\"
\"一言为定！\"乐乐伸出小拇指。
叶暖阳笑着勾住他的小拇指：\"一言为定。\"
这温馨的一幕让商砚辰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自从妹妹去世后，乐乐变得安静了许多，很少像现在这样活泼自然。叶暖阳似乎有某种特质，能够打开孩子紧闭的心门。
\"商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叶医生转向他，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他点点头，对乐乐说：\"舅舅马上回来。\"然后跟着叶暖阳走到几步之外的地方。
\"乐乐的哮喘有些特殊，\"叶暖阳直接切入主题，\"从他的表现和检查结果来看，可能与情绪因素有关。您注意到他在什么情况下容易发作吗？\"
商砚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之前两次是在他做噩梦醒来后，这次...\"他停顿了一下，\"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叶暖阳了然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我明白了。情绪诱发的哮喘需要综合治疗，除了常规的药物控制外，心理疏导也很重要。\"
她从口袋里拿出便签和笔，快速写下几行字，递给商砚辰：\"这是我的一些建议和药物调整方案。最好能带乐乐到儿科门诊做个系统评估，我周一上午在门诊，如果方便，可以直接来找我。\"
商砚辰接过便签，扫了一眼上面工整的字迹，点头道：\"谢谢，我会安排的。\"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叶暖阳温和地回答，然后微微一笑，\"乐乐是个很棒的孩子，您把他照顾得很好。\"
这句简单的肯定，不知为何让商砚辰心中一暖。过去三年，他努力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却始终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得够好。听到专业医生的肯定，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心中的不安。
\"还有一件事，\"叶暖阳补充道，\"我注意到乐乐很想念他的母亲。适当让他表达这种情感，可能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帮助。当然，具体方式需要根据他的接受程度来调整。\"
商砚辰没有立即回应。关于妹妹的话题，一直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即使是为了乐乐，他也很难自然地提起那些回忆。
叶暖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轻声说：\"不必急于一时，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需要专业建议，儿科心理门诊的李医生很擅长这方面的辅导。\"
\"我会考虑的。\"商砚辰简短地回答，将便签小心地折好放入口袋。
两人回到病床前，看到乐乐已经坐起身来，正好奇地翻看床头的医学杂志。
\"感觉怎么样？还想再休息一会儿吗？\"叶暖阳柔声问道。
\"我已经好多了！\"乐乐精神振奋地回答，\"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叶医生笑着点头，\"不过回家后要记得按时吃药，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立刻让舅舅带你来医院，好吗？\"
\"嗯！\"乐乐郑重地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叶医生，你说的小熊故事...\"
\"下次见面一定讲给你听。\"叶暖阳毫不犹豫地承诺，\"别忘了周一来找我。\"
办理完出院手续，商砚辰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乐乐准备离开。在急诊室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叶暖阳已经转身去照顾下一位病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那一刻，商砚辰意识到，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医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信任感。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地熟悉，像是在寒冷的冬夜遇见了一缕暖阳。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睡的乐乐，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走出医院大门，深夜的风吹散了他一天的疲惫。商砚辰抬头看向星空，脑海中浮现出叶暖阳温柔而坚定的眼神。不知为何，他预感到，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
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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