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总是来得毫无征兆。
凌晨三点十七分，商砚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几乎是瞬间清醒，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已经披上睡袍站在了门前。
\"什么事？\"他拉开门，声音冷静而低沉。
管家林叔站在门外，神情焦急：\"先生，小少爷的哮喘又发作了，情况不太好。\"
商砚辰的心猛地一紧。不等林叔说完，他已经大步流星地朝乐乐的房间走去。这段走廊他太熟悉了，每一次乐乐发病，他都会在深夜穿过这段距离，心中不断祈祷孩子能挺过去。
推开门，屋内的景象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乐乐蜷缩在床上，呼吸急促而艰难，面色苍白得吓人，双唇隐约泛着青紫色。叶暖阳已经在他身边，正在为他调整氧气面罩，同时查看便携式监测仪上的数据。
\"怎么回事？\"商砚辰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快步走到床前。
叶暖阳头也不抬，双手娴熟地准备着雾化药物：\"哮喘急性发作，可能是因为天气骤变。他刚才喊着妈妈醒来的，情绪激动导致症状加重。\"
商砚辰握住乐乐的小手，感受到那微弱的脉搏。他知道妹妹去世的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天气——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乐乐每到这种天气总会做噩梦，梦中反复经历那场车祸。
\"舅舅...\"乐乐艰难地喊他，声音被氧气面罩遮掩得微不可闻。
\"我在这里，乐乐。\"商砚辰低声回应，声音尽可能平稳，\"放松，跟着叶医生的指示呼吸，好吗？\"
乐乐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点点头，但身体仍然紧绷着，呼吸频率远高于正常水平。
\"这次发作比较严重。\"叶暖阳轻声说，目光在监测仪和乐乐之间来回移动，\"如果五分钟内情况没有改善，我们需要去医院。\"
商砚辰点头，眼睛不曾离开乐乐。在这种时刻，他总是感到一种刺骨的无力感——作为商界的风云人物，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但面对乐乐的病情，他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不断割裂他一贯的冷静自持。
\"乐乐，看着我。\"叶暖阳温柔但坚定地说，\"我们一起数数好吗？吸气，一、二、三，呼气，一、二、三、四、五。跟着我的节奏。\"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夸张的呼吸动作，眼睛始终与乐乐保持着接触。商砚辰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既柔和又坚定，像是黑暗中的灯塔，给人指引方向的安全感。
乐乐慢慢地尝试跟随她的节奏。起初，他的呼吸还是断断续续的，但在叶暖阳的持续引导下，逐渐变得规律起来。
\"很好，就是这样。\"叶暖阳鼓励道，\"现在试着放松你的肩膀，想象你躺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下，周围是绿草和花香。\"
商砚辰注视着她的侧脸——专注、冷静，却又温柔备至。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医生处理乐乐的哮喘发作，但叶暖阳的方式与众不同。她不仅关注生理指标，更注重乐乐的心理状态，用语言和情绪引导帮助他平静下来。
雾化器的嗡嗡声在房间内回荡，药物的白雾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乐乐的呼吸道。渐渐地，乐乐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监测仪上的数值开始回升，但仍未恢复到安全范围。
叶暖阳调整了药物配方，准备开始第二轮雾化。就在这时，乐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氧气面罩都被咳歪了。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商砚辰紧张地问，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叶暖阳迅速检查着乐乐的状况，眉头紧锁：\"痰液阻塞了气道，他需要咳出来才能缓解。\"
她立即调整乐乐的姿势，让他侧卧，然后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动作既专业又轻柔。
\"来，乐乐，用力咳一下，把那些不舒服的东西咳出来。\"她引导道。
乐乐努力地咳嗽，但效果不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小手紧紧抓住商砚辰的衣袖，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商砚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每一次乐乐发作，都像是在提醒他雨晴的离去，提醒他作为监护人的无能为力。如果乐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如何面对妹妹在九泉之下的责备？
\"商先生。\"叶暖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需要您帮忙。\"
商砚辰迅速收敛情绪：\"需要我做什么？\"
\"请帮我扶住乐乐，让他保持这个姿势。\"叶暖阳指示道，\"然后安抚他，让他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您的声音对他很重要。\"
商砚辰依言照做，一边扶着乐乐，一边低声安慰他：\"乐乐，没事的，舅舅在这里。叶医生也在这里，我们会照顾好你。\"
叶暖阳则拿出一个特制的小装置，像是一个微型的振动器，轻轻地按在乐乐的背部特定位置。
\"这是什么？\"商砚辰问。
\"胸腔物理治疗辅助器，可以帮助松动痰液。\"叶暖阳简短地解释，\"我在美国进修时接触过，很适合儿童使用。\"
装置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乐乐的咳嗽变得更有力了。几次剧烈的咳嗽后，他终于咳出了一些黏稠的痰液。
\"做得好，乐乐！\"叶暖阳鼓励道，迅速为他擦拭干净，重新调整氧气面罩。
监测仪上的数值开始稳定上升，警报声停止了。乐乐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慢慢恢复红润。商砚辰感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仍然密切关注着乐乐的状况。
\"危险期已经过去了。\"叶暖阳轻声说，\"但我们需要继续观察，确保不会再次发作。\"
她重新准备了药物，开始第二轮雾化治疗。这次过程顺利得多，乐乐的状态明显好转。半小时后，他已经能安静地躺着，呼吸近乎正常。
\"他睡着了。\"叶暖阳检查后轻声说，\"这是好事，睡眠有助于恢复。\"
商砚辰终于长舒一口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手指因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发麻。
\"您应该去休息一下。\"叶暖阳建议道，\"我会在这里守着乐乐。\"
商砚辰摇头：\"我想陪着他。\"
叶暖阳似乎理解他的坚持，没有再劝说。她开始收拾医疗器械，动作轻盈而安静，尽量不打扰乐乐的睡眠。
\"谢谢你。\"商砚辰突然说，声音低沉。
叶暖阳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这是我的工作。\"
\"不，不只是工作。\"商砚辰注视着她，\"我见过很多医生，但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处理乐乐的发作。你不仅治疗他的身体，还关注他的情绪。这...很不一样。\"
叶暖阳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回应：\"哮喘与情绪密切相关，尤其对于经历过创伤的孩子。身心是一个整体，只关注一方面是不够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乐乐是个非常勇敢的孩子。他值得最好的照顾。\"
商砚辰点点头，目光落在熟睡的乐乐身上。孩子的面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稚嫩，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他睡着时总是很安静，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暂时离他远去。
\"你说他喊着妈妈醒来。\"商砚辰轻声说，\"他经常这样吗？\"
\"这是第一次。\"叶暖阳回答，\"但考虑到今天的天气与...那天类似，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心理创伤往往会通过各种方式表现出来，尤其是在特定的触发条件下。\"
商砚辰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认为他还记得多少？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叶暖阳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记忆是复杂的，尤其是创伤记忆。有些内容可能被潜意识封存，但情绪和感觉往往会保留下来。从我与乐乐的交流来看，他记得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吗？\"
\"记忆本身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关键在于如何处理这些记忆。\"叶暖阳轻声说，\"帮助他面对和接受，比试图让他忘记更重要。\"
商砚辰陷入沉思。自妹妹离开后，他一直避免在乐乐面前提起那场车祸，仿佛只要不说，那痛苦就会随着时间淡去。但现在看来，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潜伏在深处，等待触发的时刻。
\"你知道，我一直在调查那天晚上的事。\"商砚辰突然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官方的说法是意外，但有太多疑点。\"
叶暖阳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继续。
\"雨晴从不在雨天开那么快，尤其是有乐乐在车上的时候。\"商砚辰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而且车辆检查报告有异常，刹车系统可能被动过手脚。\"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叶暖阳谨慎地问。
商砚辰摇头：\"线索太少，但我不会放弃。\"他抬起头，直视叶暖阳的眼睛，\"我只是希望乐乐不要被这一切影响太深。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叶暖阳的目光柔和下来：\"您是个好舅舅，商先生。乐乐很幸运有您。\"
商砚辰苦笑一声：\"如果我真的称职，就不会让他反复经历这样的痛苦。\"
\"您对自己太苛刻了。\"叶暖阳轻声说，\"没有人能预见一切，也没有人能完全保护他人免受伤害。您能做的，就是在他需要时陪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这简单的话语莫名地触动了商砚辰。多年来，他一直被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折磨着——愧疚于没能保护好妹妹，愧疚于没能给乐乐一个完整的家。这种愧疚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真正前行。
此刻，在这个安静的深夜，面对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医生，那坚固的心墙上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你失去过重要的人吗？\"商砚辰突然问道。
叶暖阳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是的，我的父母。我很小的时候。\"
\"那你是怎么...继续的？\"
\"一步一步来。\"叶暖阳平静地回答，\"刚开始，每一天都是煎熬，但慢慢地，你学会带着那份思念生活。那些记忆不再只是痛苦，也成为一种力量。\"
她的话不是那种敷衍的安慰，而是带着真切的体会。商砚辰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确实经历过类似的痛苦，而且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去面对。
\"外婆告诉我，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种就是好好生活，让他们的离开有所意义。\"叶暖阳继续道，声音轻柔而坚定，\"这不是忘记，而是纪念。\"
商砚辰默默消化着这些话。他从未以这种角度思考过——也许，最好的纪念方式不是执着于过去，而是为未来而活；不仅仅是寻找真相，更是创造新的意义。
\"总之，今晚的发作已经控制住了。\"叶暖阳转回专业话题，\"但我建议调整一下乐乐的用药方案，增加预防性药物的使用。另外，我会设计一些应对情绪波动的技巧，教给乐乐。\"
商砚辰点头：\"一切按你的专业判断。\"
叶暖阳收拾好最后的医疗用品，站起身：\"我会在隔壁休息，监测仪已经设置了警报，如有异常会立即提醒我们。您也应该休息一下。\"
商砚辰摇头：\"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叶暖阳理解地点点头，轻声道：\"晚安，商先生。\"
\"晚安，叶医生。\"商砚辰回应道，目送她离开房间。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只有乐乐平稳的呼吸声和监测仪微弱的电子音。商砚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外甥。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叶暖阳的话——\"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种就是好好生活，让他们的离开有所意义。\"
或许，她是对的。
商砚辰轻轻握住乐乐的小手，感受着那微弱但稳定的脉搏。在这个深夜，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病情后，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改变——那不是心墙的崩塌，而是一道细微的裂缝，让一缕光线得以透入长久以来的黑暗。
他不确定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它会将他引向何方。但此刻，看着乐乐平静的睡颜，听着窗外雨停后的寂静，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和。
雨晴，他在心中默默地说，你的儿子很坚强，就像你一样。我会照顾好他，也会找到真相。但同时，我们也会学着好好生活。这是我的承诺。
窗外，云层悄然散去，露出了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洒进房间，为沉睡的孩子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商砚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却依然握着乐乐的手，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唯一纽带。
这一夜，他做了很久以来第一个不是关于雨夜和车祸的梦。在梦中，他看见阳光明媚的花园，乐乐在奔跑，笑声清脆。而在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那身影轮廓柔和，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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