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已久的黑铁门被缓缓推开，一团团似有似无的红色粒子飘散而出，渗进了午夜的大雨中。
“呼……辛苦了噢。”巫女敬缘表情舒畅地长出一口气，“你去歇歇吧。”
而像是听到了她的话，敬缘转过身，拖沓着步伐走到庙门，很是疲倦地坐在了门槛前。
低下脑袋，满头的雨水或者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一个劲往下淌，一遍遍浸润着贴在上面的垂发；可是敬缘对其不管不顾，只是沉默地看着身前的地面。
她很少会坐在镇鬼庙面前思考人生，更没试过像现在这样穿着一身湿透的祭祀服呆坐——当然，她以前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拉开鬼门。
还是把鬼门拉到最大，让里面的一切统统逸出——
“喂，巫女。”
正好她在旁边，下位黎雨立刻问，
“刚才在敬宅的事情你该知道吧，那是什么情况？”
巫女敬缘装傻：“什么什么情况？”
下位黎雨啧声：“杨婆婆的情况，这个就别敷衍了！”
巫女敬缘却不为所动：“摊牌之后，即使搬出奶奶，我也不会为此留情噢。而且既然给你看这个天地了，到后面会有契机给你解释这些的。”
“又是后面，又是后面，我一催就敷衍，这个桥段今天上演多少次了？”
“你不催就不会重复了嘛……这样说的话，你今天也向欣姐和我问过很多次剧透了。即使是想知道真相，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有问题吗？”
“不能说没有。”
“你是什么意思？”
“你看，又问。”
上位梨欣看了看依然坐在一边的敬缘，不免庆幸她听不到上位众人的吵闹。
“总之，不要太焦急了。”所幸，虽然下位黎雨肯定会反对，巫女敬缘还是提早结束了话题，“观影过程中保持安静也是一种礼貌噢。”
当然，下位黎雨依旧心烦意乱，还因为不能再发泄而更加憋闷了。
不多时，歇完一口气的一号敬缘站起身，缓缓走进了鬼门。接着，她从里面提出了一个老旧的手提箱。
缓缓打开，里面的东西也很旧——但是，钞票再旧也是钞票。
还是满满一箱的钞票……！
“这就是……修路款？”上位梨欣也不免暗暗吃惊，“村里人凑的钱——”
“都在这儿了。”巫女敬缘平静回答，“这是敬缘曾经许诺给村里人的……未来。用它修了通向外面世界的大路，蒿里村便有复兴的可能。”
但是，敬缘看着这些钱的神情却并非充满希望，而是郁结着一股浓重的悲哀。
盯着钱看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呆呆望向村另一头的石桥。视线无法穿越厚重的雨夜，众人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啊，说不定是杨婆婆讲的事。“你要走亦可以走”……现在下位黎雨明白了，杨婆婆是让她打开鬼门后、可以选择用这笔钱逃出去，自己独立生活。
反正她自己免疫蒿里病毒，鬼门大开后不会受影响，其他人还没法指证她犯了罪；只要拿上这笔钱，开启第二段人生——
可下位黎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这样“开启第二段人生”不可？
而且敬缘要是真逃出去了，虽说符合后来她的失踪，但这么多年，爸爸他们怎么可能抓不到她、甚至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敬缘虽然是蒿里巫女，但现世的她没法真的上天入地……
也许是在顾虑这点，她现在只是遥遥望着蒿里村的唯一出口，没有真的拿钱走人。
就这样呆立几分钟，她又走回鬼门，将那箱钱放回了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下位黎雨疑问：“这是想干什么……？”
上位梨欣和巫女敬缘都没有出声，一号敬缘也没有。她只是沉默地走出来，毫不顾忌地直接走到庙外的雨幕下，又在祭坛旁捡起了一把弯刃匕首。
下位黎雨认出了，这是在下午祭祀时用过的刀。
而她现在，要像那会儿一样再用一遍……？
果不其然，她挽起黏在左手手臂上的湿漉袖子，将刀刃对准了自己。
下位黎雨难得会如此希望自己没有夜视能力。即使她看过许多血腥场面，现在看敬缘这么做也颇为不适。
还好她不想骂“活该”或者“有毛病吗”。
待血液夹杂着雨水浸染半只前臂，喘着气忍痛的敬缘放开刀，终于将久违的伞拿过，撑起它朝十三级台阶下走去。
一滴，一滴，血液随着她的脚步滴落在地，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它们不是消失了，它们是换了种方式存在，比如被冲散成无数细小的颗粒，挥散在空气中。
如果这只是血也就罢了，但这是敬缘的血。
上位梨欣似乎看见，巫女敬缘的双眼愈发闪亮，波动着不祥的深蓝色光纹。
下位黎雨也一下明白，敬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加快蒿里病菌的传播；所谓阴气盛重的暴雨，加上洞府大开的鬼门，以及她自身的血液，敬缘也许真的能一夜之间倾覆整个蒿里村。
就像镇鬼庙前的碑文所写，“地府洞开四海劫”。
上位梨欣不免慨叹，这种事偏偏只有敬缘这个蒿里巫女能做到；要说她会有事，只能是失血过多晕倒在外面。
然而这样也够危险了，她要放任伤口不管走到什么时候？
下位黎雨不清楚，她只能看着敬缘往村里走去，像是饭后散步般将东南西北都逛了一圈。当然，放在这样的倾盆雨幕和诡异气氛下，她怎么都没法联想到那种饭后时光的惬意。
面如死灰的敬缘自己也跟几个小时前天差地别。她全然没有傍晚时的愉快，只是机械地一步步走着，绕着蒿里村走了一整圈才停下。
停在了石桥前，凝视愈发汹涌的冥河。
“我做到了……作为巫女。”敬缘喃喃，“就像……我们刻的碑文一样。”
抬起手指，她僵硬地用衣袖裹住伤口，接着坐在了河岸边的田埂上发呆，直到面前的石桥被河水轰然冲垮都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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