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粤岭镇郊区。
这片地方是农田与山林的交界处；连日大雨，地上已坑洼泥泞得分不清哪里是田埂、哪里是杂草地。即便是周遭的树木，也湿漉漉地耷拉着树冠，像黏在了灰暗的天空上动弹不得。
密如牛毛的雨点还在淅淅沥沥地飘，啪嗒啪嗒地敲着路人身上的雨衣；然而，没有一个人在乎它有多吵闹。
这几个人在赶路。他们神色疲倦，满身泥污，宛如刚在山里打了两个滚，却还在尽力迈着大步朝镇里赶。一双双厚雨靴在泥地上踏出一口口窝，鞋跟带起的阵阵泥水肆意飞溅，斑驳了每一个人的裤脚和衣摆。
然而，他们对此熟视无睹得堪称蔑视，只顾得朝前路的来客招手呼喊：“喂！这里！”
另一头从镇里往郊区赶的人跟他们一样装束，为首的正是那天探望过下位黎雨的警察：“老陈！车有没有弄出来？”
“没有！他妈的，摩托全被那破泥地吞了。”老陈骂骂咧咧地迎过去，“带家伙了没？咱的人还在山那头弄，我给你们带路！”
“行，不过你要不要歇会儿？”警察迟疑着问，“进山的就这条路，我们自己也找得到。你在外面折腾整整两天了。”
“歇什么啊，大老爷们婆婆妈妈的！”老陈不容分说地挥手，催促他们跟上，“咱这些人都过去也未必够嘞，第一批救援队的那群家伙也被困山里了。”
听罢，警察跟后面的同事们都吓了一跳：“他们撞上泥石流了？也失去联系了？！”
“电话还能打通，不然我们怎么知道的？”老陈反问，“这些扑街也真够运气，没撞上山洪，倒是回来的路被塌方截了。”
“啧……”警察皱皱眉，不知该不该高兴，“这样人手不够啊，又得往市里拉人？”
“所以我说啊，铲子什么的家伙也都带好，咱们先干着。”老陈拉了拉身上泥印斑驳的雨衣，“这条破山路早点清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回那群专家。”
他嘴里射出的每一个字都裹着火药粉，警察倒还能理解他为何烦躁；事实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烦躁不安。
这场连日大雨比不上八九年的暴雨，给警察们捅出的麻烦倒不比当年小。
七年前，那场暴雨冲出了一单至今未解的命案，也冲垮了山区那头最后一座没有搬迁出来的偏远村庄。随后，这山里仍是每逢暴雨就容易发山洪、卷几场泥石流和塌方，山里却也没有人能被它威胁到。
然而今年不是，今年的这个时候，有人进山了。
当时，警察同志还是三线的懵懂新手，没有像郭山那样率队直奔现场调查；事后他听说，那会儿山路被泥石流斩断，给救援队和警察拖延的时间严重影响了案件的调查取证。
之所以这案子悬而未决，兴许有几分要怪到作孽的老天爷头上；每每想起这件事，警察同志也都忍不住慨叹。
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麻烦会如此切实地降临在他的头上，还跟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碍事——亟需调查的凶杀现场，亟需找到的失联人员，都被断绝的山路挡在了难以企及的山那头。
何况七年前，这条山路还会有苏三爷那样的村民来回走，也算有人烟；现在荒废了这么久，即使不下雨，也是举步维艰。
一想到这个，警察的怨气快超过老陈了。
“阿强阿俊，你俩回警局里，给上面的人和市里报告一下。”所幸，他还能冷静地吩咐下属做该做的事，“之后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沿这条路回来帮忙，动作要快！”
“明白！”两人立即应诺，“你们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看看他们跑开的背影，又转身看向面前瘴雾朦胧的山丘，警察暗叹一声，“但愿可以吧。”
去蒿里村遗址采样兼调查的专家们是突遇大雨、被困乃至失联，没法注意安全；那些救援队已经步步为营了，却也还是被塌方堵在了山里。有时候，不是人自己注意点就能避开灾祸的。
这么想似乎太晦气了……警察摇摇头，快走两步跟上了领头的老陈；还是先专心去把被困的同志想办法弄出来吧，别的以后再想罢。
一路赶到老陈说的地方，他们果真看见有几辆警局的摩托陷在山野的泥泞中，两个守车的警员看到终于来了救兵，满脸的一筹莫展总算是一扫而空。
这些车是警局先遣人员用来联络救援队的，过去和他们取得联系时挺顺利，不成想栽在了回来的路上——这老天爷，还玩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闲话少说，众人立刻上前，用铁锹等工具帮忙将几辆车挖了出来。这山路不好开，几辆车也刚死里逃生，去救援被困的救援队只能步行。
“他们在那边，翻两三个山头的地方。”指着某个遥远的方向，老陈介绍，“他们打电话说，正在试着绕过塌方的山区开一条野路回来，咱们要去接应，快点接回来免得又下大雨。”
“具体是什么方向？”警察问，“小心错过了。”
“没定，时刻联络罢。”老陈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还要找一些参照物，跟他们好商量……唉，这他妈的……”
确实有很他妈多事情要搞定。第一批救援队吃了苦头，后面要找回那些失踪的专家就更是困难。这雨下得山里又冷又湿，对双方来说都是场大考验。
最难的是，粤岭镇的警局、消防局和卫生所就那么点人——警察同志终究也体会到，当初前辈们等支援有多煎熬了。
那两同事报告完没有啊……
这么想着，他转过头，竟真的发现山路那头有两个人影在朝自己这边赶。
惊讶之际他定睛再看，其中一个人果然是阿强，另一个人想必也是阿——
但是……唔？等他们再走近点警察才看清，为什么那人矮了那么多，还穿着一套跟警局深蓝款不同的白色雨衣？
不对，这哪里是什么同事，这是……下位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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