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但聚集地里的空气已经彻底变了味道。
肉干的香气早已被血腥气和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奎因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周围。
阿木、雀斑少女,以及所有聚集地的幸存者们,依旧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但那眼神,与片刻前的好奇、友善,已经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
最底层是无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仿佛在看着一头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远古凶兽。
恐惧之上,则是一种近乎仰望神明般的敬畏,因为他展现出了他们无法理解的、掌控生死的力量。
奎因读懂了这种眼神。
如果他只是轻松杀死了那些可怕的木人,他会被视为强大的保护者,是绝望中的希望。
但他随手扭断了一个人类的脖子,哪怕那是一个恶棍的头领。
在这些人看来,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强大的力量用于保护,是英雄。
用于杀戮,尤其是如此随意地杀戮同类,那便是令人恐惧的危险存在。
他们此刻想的恐怕不再是“他好厉害,能保护我们”,而是“他下一个扭断的,会不会是我的脖子?”
“走了。”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对肩上的希尔达说的,也是对这片刚刚还升起一丝烟火气的聚集地的告别。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
转身,迈步,身影几个闪烁,便融入了营地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丛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满地狼藉、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一群惊魂未定、心情复杂的人们。
几十里外。
一座早已废弃、大半被藤蔓和怪异菌类吞噬的城市废墟中。
奎因的身影出现在一栋还算完好的高楼
夜空出乎意料的清澈。
或许是因为这片区域的母树活性较低,浓密的树冠在此处露出了些许缝隙,墨蓝色的天幕上,稀疏的星辰顽强地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月光洒下,勉强照亮了下方的断壁残垣和扭曲的植物阴影。
这里听不到聚集地的喧嚣,只有风穿过废墟空洞时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丛林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更显寂静。
奎因走到希尔达身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抬头望向那片残缺的星空。
希尔达晃着脚,看了一会儿星星。
又侧过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奎因平静无波的侧脸。
她歪了歪头,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奎因,你果然还是想要救些人吧?”
“本来想要找点打发时间的事情做,现在看来果然没有值得我救的人,而且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太弱小了,被带到深渊里面,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也是。”
“说起来,希尔达大人的姐姐和妈妈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们?”
“思念家人是很平常的事情啊,就像是你要进行一日三餐一样,对我而言,在正常不过了。”
“好吧,她们长什么样?”
“像你一样。”
“骂我?”
奎因看着几百岁的小女孩露出思索的模样,还是没能从她的语气里面听出骂自己的意思。
希尔达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奎因。
“她们真的和你长得很像,都是很强壮的,我是因为获得了传说,身体成长速度慢了下来,后来成了史诗更慢了,再后来成了神话,基本上就没变了。”
说完,希尔达拿出例证。
“你见过【血牙天痕】吧?就是那只黑色的大老虎,兽人帝国的狩猎女神神官,它就是快老死了,我按照神话英雄的寿命也能活两千年,今年才六百多岁,也就是说,我现在相当于普通人类的二十五六岁。”
奎因看了看她不到一米六的身高。
将信将疑的眯起眼睛打量。
“不许怀疑!”
希尔达跳起来用脑袋顶住奎因的胸口!
奎因一把甩开她,以牙还牙!
但他顶着顶着,发现有些不对。
太可恶了!
对方的胸口居然有这么厚实的脂肪装甲,自己的攻击根本无法直达要害!
希尔达嘴角一翘,双手叉腰飘在半空。
“哈哈!拜服在成熟女性的魅力之下吧!果然你对我这样的成熟女性没有一点……诶!”
希尔达也发现不对劲了。
奎因上手了。
“明明是神话之力所幻化出来的身体,居然还能有反应吗?”
“当然啦!这可是神话之力!比起史诗之力传说之力更加万能的力量……呀!”
“希尔达大人,真不愧是神话英雄啊,对危险的敏感程度也比我强上不少~”
“哪里有危险了!你就是最大的危险!”
“那我也没说错哦~”
希尔达的身体像是一只毛毛虫蜷缩在奎因臂弯里面,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想法,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胆!”
“胡说,分明是你先动手的,我只是对你做了相同的事情而已!”
“我只不过用头撞你的胸口而已!”
“我等下也会这么做的,还请希尔达大人放心~”
“先等一下……有东西来了,很多,四面八方,全是那股烂木头的臭味。”
奎因依旧保持着姿势,仿佛没有听见。
只是千里眼稍微一扫,就看见了下方的城市废墟重,以及更外围那片无边无际的、被母树意志侵蚀的丛林,此刻正如同沸腾的沼泽!
成千上万道带着冰冷混乱的波动,正从四面八方的地底、树丛、阴影中疯狂涌出。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朝着他们所在的这处制高点汇聚而来!
它们的移动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所过之处,连残存的昆虫和微生物都瞬间死寂。
数量确实惊人,如同绿色的潮水。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他右侧的腰腹处,空气微微扭曲,一条完全由天地力量构筑而成,肌肉虬结的手臂,毫无征兆地凭空生出!
这条手臂与他本体一般无二,却散发着更加纯粹、更加暴烈的力量感。
新生的手臂五指缓缓握紧,骨节发出沉闷如雷的爆鸣声
下一刻,奎因腰腹间的这条手臂,朝着正前方那片涌动着无数木人,同时也是最为浓密的黑暗丛林,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拳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怒吼,没有绚丽夺目的光芒爆发。
只有一股有形无质的拳风,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的环形波纹,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朝着前方轰然扩散!
拳风所过之处,空间本身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抚平、碾碎!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闷响,席卷了整个天地!
紧接着,是堪称神迹的一幕!
以奎因挥拳的方向为轴线,前方目力所及之处,近十公里范围内。
所有的一切。
参天巨树、缠绕藤蔓、狰狞菌类、破败建筑、以及那成千上万正疯狂涌来的木人。
都在接触到那无形拳意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雪,彻底消失不见。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没有惨叫。
就像有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橡皮擦,凭空抹去了画卷上大片的墨迹。
仅仅一次呼吸的时间。
“虽然没有奇迹之力,但你调动天地之力的手段,不退反进啊。”
“希尔达大人,我还有个不退反进的东西,一会可能要请您品鉴一下。”
希尔达刚刚想要问是什么。
她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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