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轻的嘶吼带着破风般的急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住希长的胳膊往侧后方猛拽。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自己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另一侧扑去，肩胛骨重重撞在船舷边缘，闷哼一声。
蛟螭那覆盖着黏液的吻部擦着她后背扫过，边缘的鳞片像淬了火的钢刀，粗布衣衫瞬间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刺啦”声在耳边炸开。
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狠狠磨过，皮肉下的筋络都在抽搐。
希长被拽得失去平衡，膝盖先磕在船板上，发出“咚”的闷响，随即额头重重撞上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额角迅速红透，鼓起一个硬包。
但他根本顾不上疼——头顶不到半尺的地方，蛟螭那布满褶皱的巨眼正悬着，眼白泛着浑浊的黄，琥珀色的瞳孔竖成一道窄缝，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煞白的脸，连瞳孔里因恐惧而放大的黑点都看得一清二楚。
蛟螭一击落空，那覆盖着暗青色鳞片的蛇身猛地在水里拧动，尾尖重重拍击水面，“哗啦”一声掀起数尺高的巨浪。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与腐草，像一堵厚重的墙朝小舟压来。
小舟本就破旧，在巨浪中瞬间失去平衡，像个被顽童拨弄的陀螺般在浪尖上疯狂旋转。
望轻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被翻了个个儿，手里紧握的船桨被浪头狠狠拍中，“哐当”一声脱手飞出，直直撞向不远处桥洞的石壁。
石屑飞溅中，船桨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两截，落水时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指甲抠进船板的缝隙里稳住身形，踉跄着扑向船尾。
指尖在希长刚才扒过的那堆朽木里胡乱摸索，朽木潮湿的霉味混着河泥的腥气扑面而来。
忽然，指尖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锈迹——是半截铁矛。
矛身裹着厚厚的锈，像结了层褐色的痂，矛尖却仍透着一丝冷硬的锋芒，下半截还埋在黏糊糊的淤泥里，不知在这暗河底沉了多少年月。
“抓住这个！”望轻的声音因用力而发颤，她一把将那半截铁矛塞进希长手里。
铁矛的锈迹蹭在希长掌心，带着河泥的湿冷，矛尖虽钝，却仍能感受到一丝慑人的寒意。
她自己则反手抓起船桨断裂后剩下的短木柄，粗糙的木茬狠狠扎进掌心，几根细小的木刺顺着力道钻进肉里，渗出血珠，可她只顾着死死攥紧，连指尖因疼痛而蜷缩都未曾察觉。
蛟螭早已调转过庞大的身躯，暗青色的蛇尾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狰狞的弧线，带着旋转的漩涡猛拍过来。
“咔嚓——”一声脆响，船身右侧的木板应声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大缝，木屑簌簌往下掉。
浑浊的河水立刻顺着裂缝汩汩涌进船舱，打着旋儿漫过船板，很快便没过了脚踝，冰冷的河水混着泥沙，瞬间浸透了两人的裤脚。
希长握着铁矛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铁矛上的锈渣簌簌往下掉，混着掌心的冷汗黏在皮肤上。
蛟螭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琥珀色的竖瞳里满是暴戾，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咬来——两排尖牙泛着冷光，牙缝里还挂着暗褐色的黏液。
就在那腥臭的风扫到脸颊的瞬间，希长脑子里一片空白，全凭求生的本能猛地将铁矛往前捅去。
“噗嗤”一声闷响，锈迹斑斑的矛尖恰好扎进蛟螭脖颈鳞片的缝隙里，只没入半寸便再也进不去，却像一根细针戳中了巨兽的逆鳞。
蛟螭顿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波在狭小的桥洞间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它猛地甩动蛇尾，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在船舷上。
“轰隆”一声，本就残破的船舷应声碎裂，小舟瞬间朝一侧倾斜成四十五度角，希长身体一滑，半个身子已经坠到船外，冰凉的河水瞬间没过他的腰腹，刺骨的寒意顺着衣料往里钻。
千钧一发之际，望轻扑过来，左手死死抠住船板的裂缝，右手像铁钳般攥住他的衣襟。
布帛被拽得“咯吱”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她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后背的伤口在剧烈拉扯中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粗布衣衫的一角。
“它怕光！”望轻脑中轰然一响，那些曾在古籍里看过的字句骤然清晰——“螭，水精也，畏明火”。
她的目光像淬了火般扫过希长腰间，那里悬着个磨得发亮的皮革火折子囊，方才慌乱中火星被河水浇灭，可囊里分明还塞着几块备用的火石，棱角在昏暗里隐约可见。
她猛地腾出左手去摸，指尖刚触到火石冰凉坚硬的棱角，指腹甚至能感受到石面粗糙的纹路，蛟螭那覆盖着厚鳞的巨爪已经带着腥风拍了过来。
“嘭”的一声巨响，船尾的木板像被重锤砸过的薄冰，瞬间碎裂成无数木片，带着尖刺的木屑混着浑浊的河水劈头盖脸泼下来，打在两人脸上生疼，湿冷的河泥溅进望轻的眼角，涩得她瞬间红了眼眶。
希长被拽着的衣襟又绷紧几分，几乎要勒进肉里，他眼睁睁看着望轻的手背被飞溅的木刺划开一道血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河水冲散。
而那只巨爪还悬在头顶，爪尖的弯钩闪着寒光，离望轻的后颈不过半尺。
希长的手指在腰间乱摸，指甲刮过皮革囊的边缘，终于触到了火石冰凉的棱角。
他抖得几乎握不住，指腹被火石粗糙的表面磨得生疼，才勉强将两块火石对在一起。
“嚓——嚓——”火石摩擦的声音在嘈杂的水声里格外刺耳，火星像碎金般“噼啪”溅起，落在潮湿的衣襟上又迅速熄灭。
他咬着牙再用力一擦，一缕青烟冒起，终于有一星微弱的火苗舔着火绒，颤巍巍地燃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刚在掌心亮起，蛟螭的动作骤然一顿。那琥珀色的竖瞳猛地收缩，瞳孔里映出跳动的火苗，竟像被烫到般闪过一丝清晰的忌惮。
它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蛇吻微微扬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凶戾之气，竟在这一点微光前褪了几分。
河水里的漩涡也慢了下来，连涌进船舱的河水都似乎缓了半拍。
“就是现在！”望轻的声音带着破音，她拽着希长的胳膊往船头猛爬。
积水在船板上晃荡，碎木片硌得膝盖生疼，两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挪，身体死死压向倾斜的船板，指甲抠进木板的裂缝里，才勉强稳住不往下滑。
冰冷的河水已经漫到小腿，每动一下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蛟螭显然被这微弱的火光激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声波震得人耳鼓发麻。
它再次弓起身子冲来，暗青色的鳞片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可就在离火光不到三尺的地方，动作却明显迟滞了半分。
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里忌惮与凶戾交织，蛇吻也微微偏了偏，没敢直接撞上那点火苗。
望轻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间的迟疑。她猛地松开希长的手，反手抓起脚边那截断桨木柄，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掌心，血珠混着河水渗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船身倾斜的力道，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狠狠朝蛟螭的眼睛砸去。
那是它全身最柔软的地方，眼睑薄薄一层，几乎看不见鳞片，此刻正因为火光而微微眯起，露出底下更显幽暗的瞳仁。
木柄带着风声，“呼”地掠过水面，直取那处要害。
木柄砸在蛟螭眼睑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应声断成几截，木屑飞溅。
蛟螭却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肉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
那只被击中的眼睛瞬间充血，浑浊的黄白色眼白上爬满了红丝，琥珀色的瞳孔因剧痛而缩成一条细线。
它疯狂地甩动巨大的头颅，暗青色的蛇身在水里剧烈翻腾，尾尖拍击水面的力道比刚才更猛，掀起的浪涛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狠狠砸在小舟上。
本就残破的船身发出“嘎吱”的哀鸣，船板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要被浪涛彻底掀翻，积水已经漫到了两人的膝盖。
望轻死死盯着蛟螭翻腾的空档，猛地拽住希长的手腕：“走！”
两人像两道离弦的箭，借着浪头起伏的间隙，扑向桥洞边缘的石墩。石墩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滑腻得像抹了油，指尖刚按上去就差点打滑。
希长的指甲抠进青苔下的石缝，指节泛白，望轻则瞅准旁边一根风化的龙纹石柱——柱身上的龙纹早已模糊，石面坑坑洼洼，却恰好能抓握。
两人手忙脚乱地抓住石柱，冰凉的石气顺着掌心往上窜。
蛟螭的尾尖擦着他们刚才的位置扫过，带起的水花溅了满脸，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紧紧贴在石柱上，看着小舟在浪涛中彻底散架，才终于借着这根朽坏的石柱，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
小舟在他们身后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蛟螭那布满棱鳞的巨尾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横扫而过，“轰”的一声将船身彻底拍碎。
木板裂成无数碎片，有的带着尖锐的断口，有的还连着朽烂的麻绳，混着舱底的杂物、湿泥和半截断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顺着湍急的暗河水流打着旋儿漂向深处。
水花里还浮着几片希长刚才抓过的朽木，很快就被黑暗吞没。
蛟螭的巨眼扫过空荡荡的水面，显然发现猎物已逃脱，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像闷雷在桥洞下滚动。
它庞大的身躯在水里焦躁地转圈，暗青色的鳞片摩擦着石壁，发出“沙沙”的刮擦声，石屑簌簌往下掉。
桥洞本就狭窄，它每一次翻腾都带起浑浊的漩涡，水花拍打着石壁又溅落，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始终盯着石柱旁那点跳动的火光，无论如何暴怒，庞大的身躯竟始终在火光三尺外徘徊，不敢再往前半步。
那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此刻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镇住了这头水中巨兽。
望轻浑身脱力地瘫靠在石柱上，冰凉的石气透过湿透的衣衫渗进来，却压不住胸口的灼烫。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泥的腥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有只手在里面反复撕扯。
后背的伤口被冷汗泡得发胀，那道被鳞片刮开的口子像是撒了把盐，疼得她牙关发紧，指尖不受控制地抠进石柱的裂缝里，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希长瘫坐在她脚边，双腿发软得像灌了铅，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半截燃着的火折子。
火绒烧得只剩一小截，火苗在穿桥洞的阴风里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额角的血混着河泥凝成暗红的痂，脸颊上还沾着几片湿冷的青苔，嘴唇被咬得发白，连鬓角的发丝都黏在汗湿的皮肤上。
两人就这么靠着石柱，身上的水顺着衣角、发梢往下滴，在脚边积成一小滩。
火光忽明忽暗地扫过彼此的脸，满是泥污与血痕，狼狈得像是刚从泥里捞出来，却谁也顾不上说话，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在空旷的桥洞里一圈圈回荡。
“这……这到底是条什么路啊……”希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尾音里裹着浓重的哭腔，像被水泡透的棉絮般沉重。
他仰着头，望着桥洞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暗河的水流声在那里变得沉闷，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獠牙。
指尖的火折子明明灭灭，连这点微光都照不透前方的幽暗，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得像浸在冰水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颤栗。
望轻却没看他，目光死死盯着水面。
蛟螭庞大的身躯正缓缓沉回暗河，暗青色的鳞片没入浑浊的河水，带起最后一阵细小的漩涡，那双琥珀色的巨眼在消失前，似乎还往石柱这边瞥了一眼，留下满是怨毒的余光。
直到水面渐渐平复，只余下缓缓流动的水声，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眉头拧成一道深痕。
后背的伤口还在抽痛，可她脸上没有半分松懈，眼神凝重得像压了块石头。
古籍里的字句在脑海里翻涌——“蛟螭性凶，非宝地不居，护珠而守，其侧必有异珍”。
可后半句却更让人心惊：“珍现则凶集，万险环伺，过者九死一生”。
她望着桥洞外那片比墨还黑的黑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柱上的青苔，心里清楚得很：这头蛟螭，恐怕只是个开始。
望轻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
刚才抓木柄时被扎出的血痕还在渗着血珠，混着河泥凝成暗红的印记，几道细小的木刺仍嵌在皮肉里，被水泡得发白。
她动了动手指，掌心传来一阵钝痛，才惊觉自己刚才竟浑然不觉。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暗河延伸的尽头。
那里的黑暗像是活物般浓稠，比刚才又沉了几分，连火折子那点微光都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水面平静得有些诡异，只有河水流淌的呜咽声。
忽然，水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蛟螭那种翻涌的动静，而是一种缓慢的、沉重的蠕动，像有座无形的山在水下缓缓挪转。
火光偶尔掠过水面，能瞥见一道比蛟螭庞大数倍的阴影，在浑浊的河底若隐若现，边缘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阴影一动，水面便泛起细密的涟漪，连石柱都似乎跟着轻轻震颤了一下。
望轻的呼吸猛地一滞，后背的伤口像是被这股无形的寒意刺中，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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