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奶奶的葬礼举办得非常隆重。
在村子里，葬礼办得隆不隆重，可是很重要的。
一方面，这能看出子孙孝不孝顺；另一方面，也关系着整个家族的面子。
每一场葬礼一结束，大伙就爱凑一块议论。
“老李家这葬礼办的隆重，专门请了个乐队，吹拉弹唱的动静可大了，听说花了不老少钱呢！”
“老赵家这葬礼办的气派，烧的纸钱都是特制的，说是能让老人在那边花得舒坦，真有心。”
要是哪家葬礼办得马马虎虎，简单潦草，那可就成了大伙私底下议论的事。
“看看，那家子孙可真不咋地，长辈最后一程都舍不得好好弄，平时指定也不咋孝顺，真没出息。”
“就是，也不嫌丢人，这哪是送逝者，简直是瞎胡闹，哪能这样对待逝去的人。”
张文健一家在桂香奶奶走了以后，想给奶奶办个体面的葬礼，不全是为了面子，更多是想好好送奶奶最后一程，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
他们特意请了一帮乐队，乐手们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衣、黑裤子，脚蹬灰色布鞋，一个个看着挺庄重肃穆的。
他们在村口摆开架势，拿着乐器吹打，虽然节奏乱了一些，可人多，动静大，场面看着倒也挺热闹。
乐队在外面又吹又打，灵堂前，纸人纸马这些纸扎品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由亲人们亲手烧掉。
熊熊大火中，纸钱很快被烧成灰，飘得到处都是，烟雾围着灵堂转，仿佛给逝者铺出一条去天堂的路。
哭丧的女人们开始哭了，一声声尖锐的哭喊划破了葬礼现场原本凝重的寂静。
“我的娘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你走了可让我们怎么活哟！”
“我的亲娘嘞，你咋舍得丢下我们！”
哭嚎的队伍中，女人们哭得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有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大腿，发出“啪啪”的声响；有的则跪在地上，身子前倾，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她们的脸上满是泪水，鼻涕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哭得昏天黑地。
林静静也哭，不过她哭起来安安静静的，只任凭眼泪像山间的小溪似的，流个不停。
她跟在送葬队伍后面，走得很慢，脚步沉重。
等葬礼完后，所有人往回走，情绪慢慢缓过来，开始仨一群俩一伙地小声聊起天。
有的念叨桂香奶奶一辈子的好心肠，有的议论葬礼上这事做的不好那事做的不对。
只有林静静还陷在自己那悲伤的世界里出不来。
她慢慢走着，眼泪依旧小溪似的，慢慢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一丝血色都无，身子晃悠晃悠的，看着有些吓人。
张文健一直留意着林静静，看她这么难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静静，别哭了。”他走过去，伸出手，扶住林静静的胳膊，“奶奶那么疼你，要是看到你这么难过，她在天上也会不好受的。”
张文健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林静静“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哭声太突然，把旁边正走着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转过头，投来异样的目光。
张文健扶住林静静，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些视线，然后半扶半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到了家，两人在门槛边上并肩缓缓坐下，靠得很近，彼此的肩头几乎挨在了一起。
林静静终于不哭了，他们静静地坐在一起，因着这份相同的伤痛，第一次靠彼此如此近。
谁都没有说话，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太阳慢慢西沉，天边被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色，而后渐渐暗了下去。
随着暮色降临，月亮悄悄爬上了夜空，洒下银白的光，轻柔地笼罩着他们。
张文健和林静静依旧安静地坐在门槛边上，这门槛，奶奶以前经常坐。
那时候，奶奶总坐在这儿绣花，纳鞋底或者晒太阳……所有开心的事好像还在眼前，可奶奶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
林静静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开了口：“文健哥，你知道不，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还非要给你绣结婚用的枕套。她每天就坐这儿，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绣。眼睛疼得厉害，就歇会儿，然后接着绣。”
说到这儿，林静静停了一下，她没提奶奶希望他俩结婚的事，只小声说：“奶奶最疼你了，她老说，只要你幸福，她就放心了……”
张文健安安静静地听着，月光照在他脸上，他轻轻开口：“你再说一些关于奶奶的事吧。”
“嗯。”林静静点点头，目光飘向远方，缓缓开启了话匣子，说起张文健不在家时奶奶的那些事。
“有一回我给奶奶新买了个喝水的杯子，是那种带碎花图案的陶瓷杯，很普通。但她拿到手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林静静说着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拿着杯子，左看右看，说这杯子看着就让人欢喜。那天，她喝水都用那个新杯子，每喝一口都笑得开心。”
“不过，后来那杯子不小心被我碰掉摔碎了，奶奶一点都没怪我，还反过来安慰我说，‘碎碎平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又给她买了一个不锈钢的，她一开始还有些舍不得用，说这新杯子亮闪闪的，看着就金贵，怕磕着碰着。”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始用那个不锈钢杯子喝水。每次用的时候，她都会跟我说，这杯子结实，用着舒心……”
张文健安静听着，他从来没觉得林静静的声音这么悦耳这么动听，他希望林静静能多说点，再多说点，这些关于奶奶的事，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林静静知道他想听，便一直说，声音轻轻的、慢慢的，像在讲一个老故事。
她讲到声音都哑了，眼皮直打架，最后靠着门框睡着了。
张文健轻轻把她抱起来，送她回屋休息。
林静静迷迷糊糊中鼓起勇气，小声说：“文健哥，奶奶，奶奶希望咱俩能在一块，她还给咱们的孩子做了一双小鞋子……”
张文健一听这话，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回：“嗯，你睡吧。”
然后，他把林静静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那一晚，张文健的心乱糟糟的。
奶奶的离开，让他特别痛苦，而林静静最后说的那句话，像一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让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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