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逃脱的肾上腺素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面对未知星域的凝重。
艾莉森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跳动,全息星图不断闪烁、校准,试图将他们当前的位置与已知的星域图对应起来。然而,屏幕上的结果令人心沉——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少数几颗贫瘠的红矮星和蔓延数光年的小行星带被标记出来,这片区域在星图上的官方名称是“尘埃荒漠”,是连最贪婪的采矿公司或最绝望的流放者都不愿踏足的荒芜之地。
“导航系统受损不轻,完全精确定位需要时间,但大方向没错。我们确实被抛到了坟场的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艾莉森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连续的高强度驾驶和战斗对她的负荷同样巨大。
卢卡斯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观察者核心的过度使用带来的反噬如同细密的针不断扎刺着他的神经。他强忍着不适,将目光投向那块悬浮在隔离容器中的守望者晶体。晶体散发着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在这片陌生的星域中,它成了唯一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存在。
“这里……或许正好。”卢卡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幽影军团’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这里。我们需要时间修复飞船,更需要时间……消化我们找到的东西。”
他所说的“东西”,不仅指这块实体晶体,更是指那股涌入他脑海的、关于远古背叛、守望者使命以及“侵蚀”威胁的庞大信息流。这信息量太过惊人,颠覆了他对宇宙坟场、对微光火种、甚至对自身定位的认知。
艾莉森点了点头,她虽然无法直接感知那些信息,但从卢卡斯的神情和之前的只言片语中,也能体会到那背后的沉重。“我去检查飞船损伤,优先修复生命维持、引擎和护盾。你……”她看向卢卡斯苍白的脸,“你需要休息,卢卡斯。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
“我知道。”卢卡斯没有逞强,“但我需要先弄清楚下一步的具体方向。晶体给了我们‘初始之火’的坐标,但那个区域……‘绝对虚空’,光是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轻轻放在隔离容器上,闭上眼睛,尝试以更平和、更可控的方式,主动沟通晶体内的信息流,而不是被动承受冲击。
这一次,信息流温和了许多,如同涓涓细流,而非奔腾的江河。更多的细节浮现出来:关于“初始之火”并非单纯的物体,它更像是“守望者”文明乃至其盟友文明最初理念和力量的源头,一个在“侵蚀”首次出现时,由多个上古文明共同点燃的、对抗虚无的“概念性火焰”。它可能以任何形态存在——或许是一颗恒星的核心,或许是一段编码,或许是一个古老的契约。而它所处的“绝对虚空”,也并非真正的空无一物,而是规则被“侵蚀”极大扭曲和压制后形成的“否定之地”,常规的物理法则在那里几乎失效。
同时,晶体也传递来一些关于微光火种本质的信息。它确认了卢卡斯的猜测,他体内的火种确实是“守望者”遗产的延续,一种记录、理解乃至在一定程度“编织”规则的力量。而“幽影军团”所追求的,是一种截然相反的、倾向于“掌控”和“吞噬”规则的力量。两者的冲突源于上古的理念分歧,注定无法共存。
此外,晶体还隐约提示,卢卡斯并非唯一的“继承者”候选人。在漫长的岁月中,可能还有其他个体,以不同的方式,接触或继承了微光的碎片。这些人,是敌是友,难以预料。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卢卡斯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星域依旧漆黑,但舰桥内的时间显示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标准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混乱和疲惫减少了些,多了几分清明和更深沉的凝重。
艾莉森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损伤评估和维修规划。“情况比预想的好一点。引擎冷却需要至少二十个标准时,护盾发生器需要更换核心部件,我们带的备件刚好够用,但需要时间安装调试。最麻烦的是规则跳跃引擎,这次超载使用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短期内无法再次进行那种强度的跳跃了。”
“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只能依靠常规航行和短途曲速了。”卢卡斯理解地点点头,“这样也好,更隐蔽。修复工作需要多久?”
“全力进行的话,至少四十标准时。这期间,飞船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那就抓紧时间。这里虽然偏僻,但并非绝对安全。”卢卡斯将晶体传递的关于“绝对虚空”和“初始之火”的更多信息,筛选重点告诉了艾莉森。
艾莉森听完,眉头紧锁:“规则几乎失效的区域……这比规则混乱的墓穴更危险。我们的飞船和装备,都是基于现有物理法则设计的,在那里能发挥多少作用是个未知数。”
“我知道。”卢卡斯调出星图,指着那条漫长的、指向宇宙坟场最深处的航线,“这是一条无比艰险的路。但晶体传递的信息很明确,‘侵蚀’从未停止,它只是在沉睡或积蓄力量。‘幽影军团’的疯狂收割,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这个过程。如果我们不去尝试点燃‘初始之火’,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艾莉森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那簇微光在深处燃烧。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是船长,你指方向,我负责把船开过去。”她的信任,简单而纯粹,源于无数次并肩作战的生死与共。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在一种高度紧张却又相对平静的氛围中度过。“逐星者”号像一只受伤的巨兽,静静悬浮在荒芜的星域中,进行着自我修复。艾莉森带领着船上有限的工程机器人,争分夺秒地更换部件、调试系统。卢卡斯则一边休息恢复精神力,一边更深入地与守望者晶体沟通,试图挖掘出更多关于航线危险、潜在盟友或是“初始之火”具体形态的线索。
期间,飞船的被动传感器捕捉到几次微弱的、远方的能量波动,似乎有舰船在极远的距离上进行曲速航行,但都无法确定其身份和意图。这种不确定性,像是一片阴云,笼罩在两人心头。他们知道,追猎从未停止,只是暂时失去了目标。
在修复工作完成大半时,卢卡斯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通过晶体对微光火种的共鸣强化,他尝试将精神力向外延伸,感知这片“尘埃荒漠”。出乎意料的是,在这片被视为死寂之地的星域深处,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回应”。那感觉,与他体内的微光火种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悲伤。它并非来自晶体提供的“初始之火”坐标方向,而是来自这片小行星带的深处。
“艾莉森,”卢卡斯在通讯频道里说,“修复工作完成后,我们或许需要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就在这片小行星带里。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艾莉森没有多问,只是应道:“好。引擎和护盾很快就能恢复基本功能,到时候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又过了十几个标准时,“逐星者”号基本恢复了航行和防御能力。它调整方向,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密集而混乱的小行星带。
小行星带内部的环境比从外部看起来更加复杂。大小不一的岩石和冰块以混乱的轨道运行,相互碰撞,产生无数碎片。飞船必须时刻小心规避,速度大大降低。卢卡斯指引着方向,那种微弱的共鸣感如同黑暗中的蛛丝,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异常密集的冰晶尘埃构成的“迷雾”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小行星带的中心区域,竟然存在一个相对空旷的稳定空间。而在这片空间的中央,悬浮着的并非小行星,而是一艘……船。
一艘巨大无比、但残破不堪的古老星舰。
它的风格与现今任何已知文明的造物都截然不同。流线型的舰身呈现出一种生物质感与金属光泽的奇妙融合,像是某种巨兽的骨骸与科技造物的结合体。但它受损极其严重,舰体中部有一个巨大的撕裂口,几乎将船身断成两截,仅靠一些扭曲的结构和能量场勉强连接。舰体表面布满了撞击坑和能量武器留下的焦痕,许多地方已经石化、结晶化,如同那眼球残骸内部的构造一样,诉说着无尽的岁月和惨痛的创伤。
而卢卡斯感受到的那丝微光共鸣,正是从这艘残骸的深处传来。
“这是……什么时代的飞船?”艾莉森惊叹道,她调取传感器数据,“我的数据库里完全没有类似的设计。它太古老了,至少几十万年,甚至更久……”
卢卡斯心脏怦怦直跳,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或许……是‘守望者’时代的船只。是那场上古战争的幸存者……或者说,遇难者。”
“逐星者”号小心翼翼地靠近。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这艘巨舰当年的宏伟。它的体积甚至超过了“逐星者”号数十倍,静静地悬浮在这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
“共鸣源来自舰桥或者类似核心区域的位置。”卢卡斯感知着,“我们能进去吗?”
艾莉森扫描着残骸的结构:“它的大部分能量系统已经停止运转,但还有一些微弱的护盾和内部力场在维持。那个巨大的裂口可以进入,但内部结构极不稳定,风险很高。而且……生命信号扫描显示,内部没有任何活动迹象。”
“准备侦察艇。我们得进去看看。”卢卡斯做出了决定。这艘古舰可能蕴含着关于“守望者”和那场远古战争的更多信息,甚至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遗物或技术,这对他们前往“绝对虚空”至关重要。
和进入眼球残骸时类似,侦察艇的引擎在接近古舰裂口时,再次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抑制,自动降到了最低功率。艇身轻微震颤着,穿过一层稀薄的能量膜,滑入了巨舰的内部。
内部是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破败。通道扭曲,甲板塌陷,各种奇异的设备碎片四处散落。空气中弥漫着和眼球残骸类似的陈腐气味,但多了一种……更加浓郁的悲伤和死寂。这里没有那些诡异的肉质组织和血管神经,更多的是冰冷的、失去光泽的金属和某种类似陶瓷的合成材料。墙壁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壁画和无法理解的文字,风格抽象而优美,却大多被毁坏殆尽。
卢卡斯手中的守望者晶体散发出比平时更亮一些的光晕,仿佛在哀悼这片废墟。那丝微弱的共鸣指引着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向着舰船深处前进。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战争的痕迹。爆炸的焦痕、能量武器穿透的孔洞、以及一些被封存在破碎维生舱中的、形态难以形容的干尸。这些尸骸与已知的任何外星种族都对不上号,有些呈现出光态生命的残留特征,有些则像是能量体与实体的结合。
“他们不是‘幽影军团’的人。”艾莉森检查着一具被晶体长矛钉在墙上的尸骸,“战斗风格也不同。更像是……内部的自相残杀,或者对抗另一种敌人。”
卢卡斯沉默着,观察者核心记录着这一切。晶体传递来的信息碎片与眼前的景象开始拼接:这艘船或许是在那场大背叛发生后,试图逃离战场的“守望者”或其盟友的船只,但在途中遭到了追击,最终坠毁于此。
随着深入,那共鸣感越来越强。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圆形大厅。大厅的穹顶已经破裂,可以看到外面小行星带稀疏的星光。大厅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平台上,跪坐着一具栩栩如生的……遗骸。
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具由某种纯净能量结晶构成的骨架,骨架内部,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即将彻底熄灭的乳白色光粒。骨架的姿态很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似乎是在平静中迎接了终结。而共鸣的源头,正是这具能量骨架心口位置的那点微光。
卢卡斯走近平台,他能感受到那点微光中蕴含的意念——并非完整的意识,而是一段执念,一段等待了无数岁月的留言。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能量骨架的心口。
嗡……
一段比从晶体中获取的更加个人化、更加充满情感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这艘船的名字——“星海之灵”号。看到了它最后的旅程:在“幽影军团”的突然袭击下,搭载着部分“守望者”遗民和重要知识库的“星海之灵”号奋力突围,载着最后的希望,试图前往一个传说中的避难所。但在漫长的逃亡途中,他们还是被叛军的追击舰队赶上。一场惨烈的战斗后,飞船重创坠毁于此。
而眼前这具遗骸,是船上的最后一位“守望者”长老。在生命最后时刻,他将自己残存的微光本源凝聚成一点“心火”,守护着飞船的核心数据库,并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能够继承这最后遗产的同源者。
这段信息中,还包含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坐标片段——并非“初始之火”的坐标,而是另一个地点,一个标记为“避难所前哨”的地方。那是“星海之灵”号原定的目的地,或许,那里还保留着一些上古的设施或信息。
“……继承者……愿你……点燃星海……” 最后的意念如同叹息,缓缓消散。
那具能量骨架心口的微光,在完成传递后,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化作点点晶莹的尘埃,飘散在空中。整个骨架也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变得灰暗、脆弱。
卢卡斯肃立片刻,心中充满敬意和悲凉。这些远古的守护者,即使在最后时刻,依然坚守着使命。
“他等到了。”艾莉森轻声道,她虽然无法直接感知信息,但能感受到那种庄严的氛围。
卢卡斯点了点头,看向平台后方。那里有一个嵌入墙壁的晶体面板,虽然布满裂纹,但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能量。在长老遗骸消散后,面板微弱地亮了一下,显示出一段残缺的星图和一些古老文字。
借助守望者晶体的翻译,卢卡斯勉强读懂了其中的意思:那是“星海之灵”号核心数据库的局部访问密钥,以及一个紧急物资仓库的位置标记。
“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卢卡斯对艾莉森说。
根据星图的指引,他们在这艘巨大残骸的深处,找到了那个尚未完全损毁的物资仓库。仓库的防护力场已经极其微弱,艾莉森很容易就破解了门禁。
仓库里东西不多,大部分都已在岁月中化为了尘埃。但他们还是找到了几个密封完好的容器。其中一个容器里,装着几块拳头大小、蕴含着精纯能量的乳白色水晶——这似乎是“守望者”使用的能量源,其波动与微光火种高度契合,对卢卡斯来说无疑是珍贵的补给。
另一个容器里,则是一套折叠整齐的、布料奇特的衣物,以及一件轻薄的、闪烁着流光的内甲。内甲入手轻盈,却异常坚韧,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吸收或偏折能量攻击。这或许是“守望者”的制式装备,虽然年代久远,但其技术含量远超当代。
最大的收获,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装置。当卢卡斯将一丝微光火种注入其中时,装置亮起,投射出一幅比飞船上存储的星图详细得多的局部星图,其中清晰地标注着那个“避难所前哨”的坐标,以及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坟场深处的古老航线。这个装置,似乎是一个上古的星图仪和导航信标。
带着这些意外的收获和沉重的心情,两人返回了“逐星者”号。
离开小行星带后,卢卡斯将新的坐标输入导航系统。
“我们是直接去‘初始之火’的坐标,还是先去这个‘避难所前哨’?”艾莉森问道。
卢卡斯沉吟片刻。“初始之火”的坐标指向“绝对虚空”,危险未知,准备越充分越好。而这个“避难所前哨”,是“星海之灵”号原定的目标,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上古的信息、补给,甚至是盟友的线索。
“先去‘避难所前哨’。”他做出了决定,“我们需要了解更多,也需要尽可能增强实力。那位长老留下的信息,或许是一条重要的支线。”
“逐星者”号调整航向,向着星图仪上标记的“避难所前哨”坐标,开始了新一轮的跃迁。飞船身后,那艘承载着远古悲歌的“星海之灵”号残骸,再次隐没于荒芜的小行星带中,继续它永恒的沉寂。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星域,一场关于他们和那块守望者晶体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幽影军团”的追杀并未停止,而其他嗅到微妙气息的势力,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片沉寂已久的宇宙坟场。微光之火,已悄然点燃,能否燎原,未知的前路布满荆棘与陷阱。他们的旅程,才刚刚进入更深沉的黑暗与更壮阔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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