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诸神皆知——
他这位白帝少昊的修为,因与世间万千因果纠缠交织,每分每秒都在以恐怖的速度自然增长。
在他降临于此的刹那,便已明晰—— 此地,并无冥烨。
一丝一毫属于那位水神的气息,都未曾残留…...
…...
冥王去了哪里?
冥王……
若问这海内诸神,谁最了解冥烨?
非他这位曾亲密无间、如今却形同陌路的弟弟——少挚莫属。
他太了解冥烨的骄傲与决绝,他也太过聪明。
离火(陆沐炎)一旦真正踏入其本源之地,自己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并赶来。
而在第二界开启、长乘亦知晓此事时。
那位总是试图维持平衡的蠃母司也定然会现身。
所以,冥烨,绝不会允许自己与离火相遇,自然更要避开他少挚。
甚至……会寻找借口,连与长乘的会面也一并回避。
对于一个神炁几乎耗尽、修为几近凡尘的水神而言……
此刻,能让两位神只都搜寻不到的方式,唯有最惨烈、最决绝的一种——
抛弃这具维系着最后生机的肉身。
所以。
少挚那看似急切的一步踏空而来,首要目的,并非担忧陆沐炎会与冥烨相遇…...
而是……担心他那位兄长的安危啊。
而当他真的感知不到冥烨存在于这片炼狱的任何迹象时……
他的心内,犹如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疼痛与难以言喻的诧异、愤怒交织。
却唯独……没有半分报复得逞的快意。
还夹杂着一种深切的、仿佛猛然惊觉自己这数千年的执念与对抗,或许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任性“闹脾气”的受挫与无力。
而当陆沐炎如同失去一切般,绝望地狂奔,哭喊着寻找“老白”与“冥烨”之时。
他的内心,被尖锐的恨意与蚀骨的伤心淹没,充满了无法扭转局面的无力感。
唯独……没有手中提线木偶即将失控的惊慌。
竟然还包裹着一种清晰的预知,仿佛看见自己布局千年、执着千年的棋局,正无可挽回地走向终局的悲哀…...
可...
可当陆沐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入他怀中,紧紧拥抱,将所有的恐惧与依赖都交托于他之时。
他的内心,竟像是在一片因怨恨与执念而变得贫瘠干枯、几近崩塌的世界里…...
蓦地,于裂缝深处,生出了一朵明媚而柔软的花儿。
那感觉,不能仅仅用爱情来概括。
更像是一种黑暗中的救赎,是沉重命运里唯一的寄托与依靠。
可...
可那花儿本自由,本可以不是花。
是他强行将她卷入,塑成了他世界里的花。
然而...
可是啊,可是啊......
这朵他倾注了四千年心血与复杂情感的花儿……
即使再如何娇艳夺目,对于他那早已定型、充斥着神只责任、过往恩怨与冰冷规则的世界而言…...
终究只能是一朵需要被呵护、却也注定被束缚的花儿。
他若想寸步不离地守着这朵花,便无法直面、更无法重建自己那片已然残破的世界。
他若想修复自己的世界,便注定无法时刻将花儿护在羽翼之下。
太多的情感相互撕扯,太多的责任与私心彼此冲撞…
此刻,这位执掌西方、号令百鸟的白帝少昊,是真的感到疲惫了。
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倦怠……
他并未去往什么所谓的“本源之海”。
也是故意挑衅长乘,戴上那副‘无畏的阴谋面具’。
他只是寻了一处陆沐炎视线不及的僻静角落,一方被万年岁月风蚀得斑驳的暗红巨岩,静静地坐了下来…...
静静地,仰起头。
少挚凤眸微眯,望着这片属于陆沐炎本源之地的、被熔岩火光映照得瑰丽而诡异的天空……
他只是想看看,这朵被他小心翼翼呵护了四千年的“花儿”,其扎根的土壤,其力量的源头,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他也想看看,这片囚禁他怨怼了四千年、却也牵挂四千年的哥哥的炼狱,究竟是何等的残酷与难熬?
…...
繁星,在这片独特的天空中密布,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上洒满了细碎的钻石。
偶有流星拖着短暂而绚烂的光尾划过天际。
速度极快,转瞬即逝,不留丝毫痕迹。
恰如他此刻眼角那一点迅速被蒸干、未曾让任何人察觉的湿意。
无声无息,淹没在熔岩炼狱永恒的炽热,与他自己无边的孤寂之中。
…...
…...
艮兑两界——
暮色四合,山泽笼罩在一片安稳的静谧中。
若火、白兑、艮尘、玄谏四人围坐在溪边篝火旁。
烤鱼的香气随着轻烟袅袅飘散。
那异兽“谿边”在不远处的林间静静注视了片刻,随后气息渐远,悄然隐入夜色。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溪水潺潺,星子初现,仿佛一切纷争都与这方净土无关。
…...
…...
离界——
与此同时,熔岩炼狱边缘的巨岩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陆沐炎闭目盘坐,周身隐隐有离火流转,正借本源之地潜心修炼。
少挚独坐不远处的暗影中,沉默如亘古山岩。
长乘静立一旁,目光掠过修炼的陆沐炎,又扫向少挚消失的方向,长衫在热风中微动。
三人之间,维系着一种脆弱而奇异的平衡。
熔岩的微光映照着这片难得的、充满张力的静谧。
…...
…...
震巽两界——
而与那两处的安稳或静谧截然不同,迟慕声的处境可谓狼狈。
狂暴的雷霆撕裂天幕,暴雨如天河倒泻。
风无讳三人这才冲进迟慕声来时的那处山洞,个个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
而绳直,一踏入这洞穴,便蓦地一震,蹙紧眉头!
他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错愕,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气息...
…...
洞穴之外,雷暴依旧肆虐,仿佛天穹破裂,银河倾泻。
粗壮的闪电如银龙乱舞,每一次炸响都震得山壁簌簌作响。
滂沱大雨织成密不透风的灰白幕布,将世界淹没在轰鸣与潮湿之中。
洞内,三人虽已摆脱了湿衣的纠缠,但寒意与洞外的喧嚣同样刺骨。
迟慕声抱着臂膀,牙齿仍有些打颤:“冻…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他心底一片冰凉:完了,完了,来了,真来了,这雷真被我招来了…!
我现在让它停下还来得及吗?肯定来不及了,我是神仙呐我?!
真急人啊,别人肯定都正在修炼吧…...?
风无讳倒无甚大体感,一屁股坐在地上,利落地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的积水,嘴里嘟囔着:“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
绳直警惕环顾四周,同时不忘轻轻挥手:“巽为风。”
紧接着,一股暖流般的微风拂过三人,速干后带走了衣物上最后一丝潮气,也驱散了部分寒意。
迟慕声:“我去!”
他拍拍身上,摸着瞬间干爽且带着余温的衣服,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感叹:“我…我现在转去巽宫还来得及吗?”
风无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宁愿被雷劈!那风刮起来,跟千万把小刀子割肉一样,是真凌迟啊!还不如‘嘎巴’一下让雷劈死,痛快!”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轰隆——!”
一声更甚从前的巨雷猛然炸响,震得整个洞穴嗡嗡回响,仿佛有尘埃簌簌落下!
绳直的面色愈发严峻,眉头紧锁。
迟慕声也立刻缩了缩脖子:“…你说破大天,我也不可能为了修行出门去扛那雷。”
风无讳系好鞋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好奇地问:“话说回来,慕声,你咋知道这儿有这么一个山洞?”
他四下打量着,还用手拍了拍冰凉的石壁:“我在这儿住了快十年了,都不知道有这地方……这明显是有人长期打坐修炼的洞府啊!”
迟慕声一屁股坐在洞穴中央那个略显平整的石台上,晃悠着腿,自己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我一推开震界那扇门,眼前一花,就把我扔这儿了。”
他也环顾四周,咂咂嘴:“不过…这儿看着,确实像哪个高人清修的地儿哈。”
话音刚落,他屁股底下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无数细针扎入!
迟慕声汗毛倒竖,“哎哟我去——!!”
这一声惨叫,他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石床上蹦了起来!
绳直和风无讳同时转头看他!
迟慕声惊魂未定,揉着屁股:“妈呀!静电?!这…这石床导电!?”
风无讳一听,眸色一亮,来了兴致:“哎呀?我试试我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石床边沿,微微靠坐...
额?嗯…...
然后,风无讳大胆地坐了上去,甚至还往后蹭了蹭。
哎呀...?
他攥了攥拳头,又伸出食指,再次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石床表面。
…...
下一刻,风无讳干脆直接躺倒在石床上,甚至还打了个滚!
他一脸无辜地看着迟慕声:“骗谁呐?这啥也没有啊?舒服得很!”
迟慕声瞪大眼睛:“啊?不对不对!绝对不对!”
他不信邪,再次一屁股坐了下去——
“滋啦——!!!”
“哎呦沸!”
“哦哦哦!”
一股清晰的电流瞬间从石床迸发,窜过二人接触的部位!
慕声和风无讳同时捂着被电麻的屁股,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绳直看着这一幕,眉头蹙得更深:“无讳,慕声,听我说。”
看着二人,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自天地开辟,雷霆肇生,祖受天命,主乎震象。居东南之山,曰霆岳。岳半有石穴,深三丈,广不过数步。祖凿之以居,穴中惟一石床,可坐可卧,余无所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简陋却蕴藏着无尽雷霆之意的洞穴,继续吟诵:“昼无光,夜无灯,惟洞口之电,时时照其容。祖结跏趺坐其中,默听雷音,息与霆合,神与天通。”
绳直环顾四周,语气笃定:“这里…大抵便是古籍残篇中所描绘的雷霆洞……”
闻言,迟慕声和风无讳面面相觑,都眨了眨眼。
风无讳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茫然地问:“啥意思?”
迟慕声也捂着屁股,喃喃低语:“……听着像是...谁的老巢?”
随即他又自我否定地摇头,“…不能,不能不能,这也太破了,不得把人冻死啊?我寻思谁被整治了,关在这儿呢…...”
绳直失笑:“我方才所言,出自《雷祖修真记》残篇。”
他目光掠过迟慕声,悠悠落在那看似平凡无奇的石床上:“加之…方才慕声你与这石床独特的‘共振’反应,其中定有缘由。”
迟慕声一脸诧异:“雷祖的老巢…?我跟它来个共振反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打趣道:“我好大的官威啊,哈哈!”
可这话一出,风无讳看着迟慕声,头一歪,眨了眨眼,表情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慕声,你不知道自己是雷祖吗?”
“轰——!”
这话,如同一道毫无征兆的九天惊雷,并非炸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劈进了迟慕声的识海深处!
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凝固,又猛地倒流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像是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巨钉狠狠楔入了原地,迟慕声从头到脚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
迟慕声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滚圆,瞳孔紧缩,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骇:“……?”
同时,绳直脸上的温和笑意在这一刻冻结、碎裂!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直冲头顶:“……风无讳?!”
绳直从未如此惊慌,据他事后回想起来,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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