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话？”
那一刻，我内心激动的像是有只兔子要跳出来。
是周林给我打电话了？
这许多个日子，我都没见到他，没听到他的声音，就靠着他寄来的那封信，熬过每个难眠的夜。
现在村长儿子说有电话，我很自然的断定是他。
村长家的电话，是全村唯一的电话。
平日里村里人想借用，还得看村长媳妇的脸色。
平时谁打电话过来，村长媳妇儿都不一定转告，今天算我运气好，他媳妇儿不在家，他儿子回来才来告诉一声。
我焦急的跑到村长家，等在电话旁，像饥饿的等待开饭的孩子。
仿佛这电话就是一只烤鸡，一盘烧鹅，馋的我口水直流。
终于，电话再次响起。
我搓着手心的汗，两手颤抖的接起电话。
“喂，周……”
“唐婉听说你把家里的猪跟牛都卖了！”
我一听声音，心咯噔一下。
那不是周林低沉磁性的嗓音，而是李国兴那有些沙哑又中气不够的音调。
一瞬间，我的脑袋好像被浇了盆凉水，心里凉了半截。
我有气无力的答道“是卖了，咋的！”
听到我说卖了，电话那头再次抬高音调。
“卖了？你说卖就卖？那卖猪跟牛的钱呢？”
“花完了，我安葬你老妈，棺材寿衣丧葬不需要花钱吗？”
“花了？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啊！唐婉你这个丑八怪，丑人多作怪，我看就是你给藏起来了，我账号你知道的，我警告你，赶快给我汇过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他横，我也不客气。
“饶不了我又能怎样？猪卖了，钱没了，你爱咋咋地！”
啪……
我说完挂断了电话。
等放下话筒，我才发现刚刚力气有点大了，村长看着他家电话这会儿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跟人赔礼“村长大爷，我刚刚有点激动了，对不起，要不我给您电话费吧！”
“不用了，你这孩子也不容易。国兴又跟你要钱了吧！”
“嗯，要卖猪跟牛的钱。村长大爷您比谁都清楚，我婆婆死的时候，家里没钱，我让李国兴回来主持葬礼，他也不回来。我要不是实在没辙，也不能贱卖了猪跟牛，要是正常行情，我怎么也能多卖二百三百的。”
村长面露同情的点点头“我知道，这些事儿我都知道。这些年老李家亏待你，你对老李家够意思。现在国兴在外面也有人了，你俩桥归桥路归路，他是不该回来跟你要钱啊！”
村长话说的还算客气的，其实村里人背地里也戳李国兴脊梁骨。
所谓的大学生，不过是吸着家里的血，家里有一分钱都给他寄过去了，剩下我跟婆婆在家吃糠咽菜的。
临了临了，他抛弃我就算了，连她妈病重办丧事都不回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就是不说而已。
我跟村长寒暄之后离开。
来的时候兴冲冲像小燕子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却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生气。
半路，我路过我婆婆坟头，我转头看看那座低矮的坟包。
“婆婆呀婆婆，你要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学生儿子，是这副德行，会不会后悔当初啊！”
其实我对这老婆子也有恨，从我嫁进李家第一天开始，就被她打压。
我做牛做马累死都是错的，她儿子锹镐不动，油瓶子倒了等人扶，却是她心中的骄傲。
她活着的时候我伺候，死也是我穿上衣服埋进土里，说到底她最该感激的人是我。
之后几天，李国兴又往村长家打过两个电话，我没再过去，告诉村长家人，再有电话找我，就说不认识。
之后李国兴有没有再打电话，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但一周之后，他却带着他那个婆娘直接杀回来了。
那天早上，我刚忙活完要吃口饭，这头端起饭碗，就听到门外大黑汪汪汪的叫。
我循声出去，看到李国兴身后带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那个城里女人岳秀秀也来了。
“你回来干啥？”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倒是你唐婉，该滚蛋的人是你吧，我妈死了，这里现在是我的，你凭什么还住在我们老李家！”
这话，当时在老太太坟前的时候，李国兴就说过。
不过我没惯着他，他也就没敢再扯别的。
今天，他还带了俩帮手，门外还停了辆半截子面包车，这摆明了是有备而来。
周林不在，但我有大黑，他是我最忠诚的卫士。
我一个口哨，大黑就位，再次像战士一样守护在我身前。
“大黑，赶走他们！”
我一声令下，大黑张开大口狂叫。
岳秀秀跟李国兴这俩怂货，见到这样挺拔的大黑狗，吓的连连后退。
但那两个帮手，却并没有退的意思，看到大黑眼睛里反而显露让人发毛的绿光。
“小样，这么大一只，宰了可是能好好解馋了！”
“可不嘛！这是撞咱们枪口上了，咱就是打狗队的，别的怕，就不怕狗！”
那人说着，跑到车上娶来了狗套子，大黑跟他俩撕吧一会儿，一开始还挺灵敏，可慢慢的那俩使阴招。
也不知怎的，大黑就突然倒在地上。
趁大黑显露颓势，其中一个把套子套在大黑脖子上，然后两个人就把大黑装进麻袋扔到车上。
“王八蛋，你们放开大黑！”
我上前制止，被李国兴一把推倒在地。
“别折腾了，现在是这条狗，你再不配合，小心你的下场还不如这条狗！”
李国兴吓唬我，一旁他那个女人岳秀秀，就一把扯住我的衣服。
“钱，你给我拿钱来！卖猪的钱，卖牛的钱，还有这些年老太太攒的钱……”
她像个讨债鬼一样，嘴里絮絮叨叨。
我噗嗤一声乐了，这一乐我还没怎么招，李国兴跟岳秀秀就懵了。
“你这个丑八怪，你笑啥？”
“我笑你们脑子进水，掉钱眼里了！老太太攒的钱？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五年了，家里每每卖粮食，卖一分钱都寄到了城里，我跟老太太吃糠咽菜的过日子，到最后老太太死了买棺材的钱都没有，我只能把家里的猪牛贱卖，不然你妈就得卷着草席入土！”
我这一番话慷慨激昂，李国兴听了多少有点心虚。
毕竟钱是他拿的，他生在农村，一年到头能挣多少钱他心里也有数。
但一旁的岳秀秀不信啊，她冲上前，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子。
“你个丑八怪，少特么在这装可怜！买棺材能用多少钱？再说了，谁允许你卖猪卖牛的，那些都姓李，跟你有关系吗？”
我一把扯开那女人的手，又一声狂笑“呵呵，没关系？跟我没关系？那猪啊！牛啊，老李家本来有吗？都是我来了之后，养的猪仔牛犊，一天天喂养长大的，我没权利，谁有权利？你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老太太瘫在炕上五年窝吃窝拉，猪牛她见都没见过，我卖了放自己兜里没毛病，谁也说不出啥？
我把那钱给他妈买了棺材，那是我仁慈，这会儿反倒来数落我的不是，跑我这要钱。
大黑也被他们抓起来了，村里人虽然看不下去，却也不可能帮我这个外村来的媳妇。
我无路可走，也没啥好说的，往门口一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两个大个子，虽然敢对狗下手，但说到底我是个人，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那俩站在门外，不走，也不敢向前。
可我却忘了李国兴领回来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岳秀秀，不知何时，她已经跳窗户钻进屋里。
她翻了我的柜子，第一眼看到周林前些天买给我的小皮鞋。
“天啊！还说没钱，这可是上等的水牛皮，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鞋！唐婉你这个丑八怪，你还说你没偷着藏钱……”
“别动我东西！”
一听她拿我的鞋，我激动的从地上爬起来。
也顾不上一身土，冲上前一把抢回我的小皮鞋。
这是周林送我的，这是我这辈子穿过的第一双新鞋，我不允许这贱女人的脏爪子摸我的鞋，我恨不得拿锅台上的菜刀一把切了她那双手。
我抢回了皮鞋，仔细擦拭上面被岳秀秀抓的划痕。
这时候，她又翻出我柜子里的衣服。
那条粉底碎花裙子，还有那件村里人没见过的内衣。
我不知道周林送我的东西有多好，但我看岳秀秀的眼神，一瞬间就扬起了嫉妒。
“我的天啊！疯了，真的疯了！你这丑八怪竟然买这么高档的内衣！这么好看的碎花裙子，穿你身上，简直是暴餮天物！”
我气疯了，放下鞋又去抢衣服。
“你放开，你还我东西！”
“我不给，唐婉，你这些东西哪来的？你不会偷汉子了吧！不对不对，那不可能，男人见了你都要反胃，你倒贴钱人家都不愿意要，你一定是拿卖猪跟牛的钱买了这些，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就算你穿上凤袍也一样是野鸡……”
岳秀秀那些难听至极的话，彻底激发了我内心的魔鬼。
我像疯了一样，抄起箱柜上的木头盒子，狠狠的朝她脑袋砸过去。
只听咣的一声，岳秀秀一声惨叫。
旋即，她那颗脑袋上，有猩红的液体流下。
那是贱人的血！
她活该，可这对我来说还不够。
我猛的一把将她扑倒，骑在她身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这一下为大黑打的，这一下为我自己打的……
我拼命狠狠的抽岳秀秀耳光。
“你个贱人！你明知道李国兴家里娶了亲，你还跟他搞一起，你才是破鞋贱货！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可你们偏要来招惹我，我唐婉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已经打红了眼，心里想着，反正半年也是死，五个月也是死，现在死起码打个过瘾。
一旁李国兴吓坏了，扯着我的胳膊把我往下拉。
我也不惯着他，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抓了五个血手印，他再上来我又抓，之后他害怕了，吓的赶忙到门口搬救兵。
刚刚闹的动静很大，村里人也陆陆续续上来了。
村长进门，见岳秀秀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吓的差点昏过去。
“唐家姑娘，你可别冲动，杀人偿命，咱犯不上啊！”
“村长大爷，我也没招，他们逼我，是他们想要逼死我！”我说话间，又在岳秀秀脸上狠狠捶了一下。
这下她彻底昏过去了，而我力气也耗的差不多，终于被村里人从岳秀秀身上拉下来。
李国兴抱着岳秀秀，跟他那两个帮手逃走了。
村长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李国兴欺负人，可这个公道没人能给我主持。
因为我是个丑女，因为我无依无靠，我就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可我偏不，我就是要跟他们拼命。
今天，我把李国兴挠成了大花脸，把岳秀秀打成了母猪头，我觉得自己太厉害了，像个女侠似的。
“你们都回去吧！谁为我好，我心里清楚，谁看热闹，我也跟明镜似的！”
我这一番话说完，村里人七嘴八舌的离开了。
之后，我躺在炕上狂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想起这些年的委屈，想起跟周林我俩那些甜蜜的日子。
我心中五味杂陈，可想着想着，胸口又一阵剧烈的痛。
我知道自己是犯病了，大夫说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病会逐渐恶化，疼痛也会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频繁。
我找到那盒止痛药，吞了一粒进肚子，在炕上蜷缩一会儿才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天已经没那么亮，已是傍晚时分。
我忍着身体的痛处，去开大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是唐婉吗？有人告你故意伤害，跟我们走一趟！”
老实说，我当时并没有很震惊。
我是能想到的，那李国兴阴损，岳秀秀更不是个善茬，他们在我这吃了亏怎么可能放过。
我被警察带走了，那一刻几乎是心灰意冷。
我只是在路过村头河边破屋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心中惦念着，周林！周林！你在哪？难道你只是我临终前的一场春梦吗？
阴差阳错，我不知道的是，在警车刚拐出村子，周林就从另一条路回来。
他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车上挂了许多东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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