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两名年轻检察官，同样是一脸的精干与凝重。
钱文斌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对面的叶欢。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钱文斌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高度的警惕。
他研究过叶欢之前的所有案子，深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不能有丝毫的轻敌。
而叶欢的眼神，则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收回了目光。
这种无声的轻视，比任何挑衅的言语，都让钱文斌感到不快。
他皱了皱眉，在公诉人席上坐下，开始和助手低声交代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法庭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状物，让人呼吸不畅。
“全体起立！”
书记员一声清亮的喊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审判席后方的门。
门被推开，三名身穿黑色法袍的法官鱼贯而入。
走在最中间的，正是本次庭审的审判长——吴志明。
他年近六十，身形清瘦，但腰杆挺得笔直。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
他的眼神尤其锐利，像鹰隼一般，扫视着整个法庭。
这就是“铁面判官”吴志明。
他走上审判席，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
另外两名审判员则分坐于他的两侧。
他没有立刻拿起法槌，而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桌面上。
他的目光，越过公诉人，越过旁听席，如同一柄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了辩护人席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上。
叶欢！
当看到叶欢那张平静得近乎挑衅的脸时，吴志明的心头，猛地窜起无名之火。
就是这个年轻人！
就是他，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整个的司法系统搅得天翻地覆！
从十八岁少年故意伤害案，到开发商过失致人死亡案，再到最近那个让他都感到脸上无光的动物园老虎伤人案……
每一件案子，叶欢都像一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司法程序中那些被刻意掩盖、或是被无意忽略的脓疮。
他让法庭的威严扫地，让公诉机关颜面尽失，甚至……
他亲手将好几位法官，包括那个自作聪明的李建国，送进了他们曾经审判别人的地方！
吴志明和李建国虽然分属不同级别的法院，但同在一个系统内，彼此也算认识。
他瞧不起李建国那种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小人，但叶欢的做法，无疑是打了整个法官群体的脸！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辩护了。
在吴志明看来，叶欢的行为，是对现有司法秩序的公然挑战！
是对法官权威的蓄意践踏！
他今天坐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审理一个贩卖鹦鹉的案子。
他是在扞卫！
扞卫省高院的尊严，扞卫法律不容挑衅的威严，扞卫他从事了一辈子的审判事业！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法庭，变成叶欢下一个扬名立万的舞台！
他绝不允许，这桩看似简单的刑事案件，演变成另一场让司法系统蒙羞的闹剧！
吴志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和那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紧张感。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对方越是擅长制造混乱，自己就越要掌控住秩序。
每一个程序，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
他已经将一审的全部卷宗，以及叶欢提交的上诉状，翻来覆去研究了不下十遍。
他承认，叶欢找到的几个程序瑕疵和法律适用争议点，确实很刁钻。
但，那又如何？
这里是省高院，不是你下面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中院。
在这里，证据为王，法律至上。
任何旁门左道，任何煽动舆论的伎俩，都行不通！
想到这里，吴志明眼神中的锐利又增添了几分冷硬。
他与叶欢对视着，一个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一个则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这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却让法庭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审判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的、充满敌意的气场。
钱文斌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了翘。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吴志明法官坐镇，叶欢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轻易翻盘。
而旁听席上的众人，则更是兴奋了起来。
火药味这么浓！
看来，这场庭审，注定会精彩绝伦！
“咚！”
一声清脆而沉重的法槌声，响彻整个法庭。
那声音带着吴志明压抑的怒火，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法庭内瞬间鸦雀无声。
吴志明拿起桌上的文稿，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冰冷而公式化的语调开口：“现在开庭。”
“传被告人林东到庭。”
由于林东尚在服刑，他将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参与庭审。
很快，审判席侧面的大屏幕亮起，露出了林东憔悴的脸。
他穿着监狱的号服，头发被剃得很短，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在看守所时更加消瘦和颓丧。
当看到屏幕里庄严的法庭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被告人林东，你能听清法庭的声音吗？能看清屏幕吗？”
书记员例行公事地问道。
林东愣了半天，才木讷地点了点头：“能……能听清……”
他的目光在法庭里搜寻着，当他看到辩护人席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黯淡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微弱的光。
叶律师……
他来了！
吴志明没有理会林东的情绪变化，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继续按照程序推进。
“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二庭，今天在本法庭，依法公开开庭审理上诉人林东犯非法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一案。”
“本案由审判员吴志明，担任审判长，与审判员王涛、张丽，组成合议庭。书记员陈静担任法庭记录。”
“省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钱文斌、助理检察员孙莉、周凯，出庭支持公诉。”
“受上诉人林东的委托，京州律师事务所律师叶欢、实习律师张晓萱，出庭为林东进行辩护。”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尤其是在念到“叶欢”两个字时，更是有一种刻意的停顿。
那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宣示。
我，吴志明，知道你是谁。
但在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辩护律师，必须遵守我的规则。
叶欢没有听出那份弦外之音，他微微欠身，以示回应，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吴志明冷哼一声，继续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本案的诉讼参与人在法庭上享有下列诉讼权利……”
他开始宣读当事人的权利和义务，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
张晓萱紧张地握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她能感觉到，从审判席上传来的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欢。
他正微微侧着头，凝神倾听，手指无意识地用笔杆的末端，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一种极具规律性的、沉稳的节奏。
无论外界的风浪有多大，他内心的节拍，永远都不会被打乱。
“上诉人林东，以上宣布的各项诉-讼-权-利，你听清楚了没有？”
吴志明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屏幕里的林东再次被这威严的声音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地回答：“听……听清楚了。”
“你是否申请合议庭成员、书记员、公诉人回避？”
林东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不申请。”
吴志明将目光转向辩护人席：“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
叶欢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丝毫的犹豫。
该走的程序，一个都不能少。
但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吴志明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拿起法槌，再次敲响。
“咚！”
“法庭调查现在开始！”
他宣布道，目光如电，直视着叶欢，声音陡然拔高：“首先，由上诉方，也就是辩护人，陈述上诉的理由！”
来了！
整个法庭的气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审判席，转移到了辩护人席。
记者们握紧了相机，学生们屏住了呼吸，公诉人钱文斌的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吴志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了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姿态。
他就是要让叶欢先开口。
在绝对的秩序和威严面前，任何巧舌如簧的辩词，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他要让叶欢的第一枪，就打在坚不可摧的钢板上！
在全场的注视下，叶欢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立刻翻开面前的卷宗，也没有去看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上诉状。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公诉人席上严阵以待的钱文斌，扫过旁听席上那些充满期待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审判席中央，那位神情冷峻的审判长——吴志明的脸上。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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