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巨大的 冰雪的瞳孔
屹立 飘渺 感知一切
他坐满整个天空
古老的符文 他说：
在这一千年里 栖居着神明
蕴藏着无限
......
别无选择
我们必须相爱
然后死亡。
......
别无选择
我们必须相爱
然后死亡。
《植物梦游记》
——
冰雪小屋很小。
它是一团柔软的雪白色，凝合成了一个冰淇淋雪球一般的半圆，坐在雪地上。雪与冰块被雕刻，创造出假的雪白的鲜花与植物，与真的鲜活的鲜花与植物一起，装饰着整个小屋的外部。
小屋的正中心，有一颗漂亮的白色瞳孔。冰的，有鲜花粉饰，空灵而灿烂。小屋外是冰筑围墙，小屋后是后花园，后花园里有漂亮的秋千。
“冰淇淋。”吕雪途心想。
“植物味的彩色冰淇淋。”
七个小雪人停留在门边，露出辣椒味的微笑与石头的目光。
“欢迎光临——！”
它们齐声喊。
门前还有一个小牌子，吕雪途的目光停留，看见是一个很可爱的笑脸，还有一排可爱的字：
“嘻嘻，欢迎光临。”
冬神微微一笑，吕雪途看见小骷髅人的骨骼的脸上也露出微笑，她的微笑不是波动的表情，而是像轻风一样从她没有眼珠的眼眶里吹拂出来。
吕雪途也对她微笑。
七个小雪人推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甜筒冰淇淋。它已经被挖了几个小洞，有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七种色彩口味。
“小雪人，”吕雪途眨了眨眼，“你们不会是冰淇淋做的吧？”
小雪人摇头，胡萝卜的长鼻子晃了晃，“冰淇淋是雪做的。我们也是雪做的。”
于是吕雪途很真诚地问道：
“你们可以吃吗？”
七个小雪人：“？”
屋里的有些东西都很小，但是都非常整齐可爱，而且非常、非常干净。屋子里这头摆了一张冰雪的桌子，铺着白色桌布，上面摆着七个小盘子、七套小围巾和小手套，还有七个小酒杯。桌子周围分别摆着七张小椅子。屋里远的那头摆着七张冰床，一张接一张并排着，全都铺着像盛开的李子花一样洁白的床单。1
迷你小屋边的另一个房间，被网格的冰雕墙隔离，呈现出另一个世界：
空间被一分为二。
一边，雪白，沉寂，一尘不染。
一边，自然，生机，“燕舞莺飞”。
冬神拉开窗帘，窗子外有淡淡的阳光透进来。太阳躯体上的雪霜融化了，水沉重地跌落下来，在雪面积出了一条小小的蓝色之河。
冬神仰起脸，突然顿了一下：
它发出了轻微的颤鸣声。
小屋狭窄的第二层，有一个很奇特的冰泉，还有一个上锁的房间。
还有一只小雪狐。
香香软软的，眼睛像月弧。
它轻巧地跳到了冬神的怀里。
“白雪...”
吕雪途听见小骷髅人发出声音。她在叫冬神：
冬神温柔地望向她，“嗯？”
小骷髅人又不说话了，她寻找他的目光，然后停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冬神似乎是轻笑了一下，然后让她过来。
她过来，伸出骨骼的手，双臂张开，像是要拥抱。
于是冬神俯下了身。雪狐趴在他的怀里，他很慢地凑近她，他可以闻见她的骨骼上的香气...
小骷髅人顿住，“我是要狐狸...”她说，却又缓慢地收紧手臂，抱住了他。
雪白的骨骼钻透雪白的肌肤，他们的身体都很冰冷。
吕雪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林羡站在一边，倚墙而立，无事可做，静默无语。
“唔。好甜。”
吕雪途心想。她看见冬神微笑了一下，垂下眼眸，把雪狐放进了小骨头的怀里。
“乖。”他很温柔。不知是对小骷髅还是对小雪狐说。
小骷髅人才不乖呢。她抱着雪狐，趁冬神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了他手里的锁链，跑走了。
不过吕雪途很快在一层的后花园里看见了她。
小骷髅人坐在长满花与藤蔓的秋千上，抱着白白胖胖的雪狐，晃啊晃，晃啊晃，逍遥自在的。飞舞着的金蝴蝶一样的光斑温暖了她的骨骼，让她感到愉悦。
她似乎望向了这边，顿了顿，秋千摇摆的幅度渐渐减缓了，小骷髅人跳了下来。
小雪狐抖了抖雪白的耳朵。
“小植物吗？”
她空灵的声音似乎先是漫游到别处，然后带着蓝色的河的湿润、青草的清新和树叶的摇晃，来到了吕雪途的耳边。2
“嗯。”
小骷髅人张开了空洞的嘴，或许是她的笑容，她走了过去，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花丛里，她们一起在很深的花丛里蹲了下来。
“嘘。”她的手指指节搭在了颌骨上，做出了禁音的动作，尽管她已经没有了嘴唇。“看见了吗？”
“嗯？”
吕雪途弯着腰，离她很近，她看见雪花落在了她的骨骼上，湿漉漉的，脸庞有些温暖了。
“他在偷偷看我们呀...”
小骷髅人似乎有些恐惧。
吕雪途听了，抬起头来，她逡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
“我没有看见。”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们坐下来。”
小骷髅人轻轻抚了抚雪狐的软软的毛，它很乖，只安静地呆在她的怀里，没有乱动，眼睛闭起来像在甜美地微笑。小骷髅人搂着它坐在了扑了雪的泥土里。
吕雪途也跪坐下来。
天空似乎被染上了鲜血，好红，好红...
吕雪途有些怔愣，看见太阳正以它万千明亮充血的眼睛注视着这里，它浑身上下颤栗起来，像被熊熊燃烧，可躯体上还有一团未化的雪...
“小骨头，”她的瞳孔像在燃烧，“你被囚禁了吗？”
小骷髅人似乎愣了一下，她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她似乎有些忧伤，“...我不知道。”
“我想离开。”她的表情在空洞的眼睛里，她垂下头，“可我不知道去哪里。”
吕雪途安静地听着，她的心灵好像吸收到了什么，轻纱般苍白黯淡，那是小骨头的心潮。
“只要离开吗？”
“嗯。”小骷髅说，“只要离开。”
“你知道‘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吗？”她仰起脸看向她。
吕雪途点了点头，“一个人类的童话。”
“蓝星花和红玫瑰都说白雪是‘白雪公主’，七个小雪人是‘七个小矮人’呢。”她似乎笑了笑，“不过她们不知道我是谁，”小骷髅人掰起五只石头似的手指，“人物还有恶毒皇后，皇家猎人，白马王子，魔镜...”
“红玫瑰说我是白马王子呢！”她张开空洞的嘴，在微笑。
它的颈项上的锁链不见了。
吕雪途垂下眼眸，看见她的骨骼上长出绿色和鲜花，如同朽木上生长蘑菇和木菌，天然而美丽。
“不过，她们走啦，没有时间和我说话。”小骷髅人又伤心了，骨头在雪狐的白毛上蹭了蹭，“小植物，你可以和我讲讲这个童话吗？”
吕雪途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她说：
“白雪公主在森林里遇见了七个小矮人。小矮人会挖矿，他们的屋子和床很小，他们一起住在森林里。王后想要杀她，她不喜欢美丽的公主。”她的声音轻柔缓慢，“第一次，王后用丝带勒死她，白雪公主重生了；第二次，王后用梳子毒死她，白雪公主重生了；第三次，王后用毒苹果毒死她，白雪公主重生了...”
“无限循环吗？”
无限循环吗？
小骷髅人歪了歪头，顿了一下：“不过...我好像是恶毒皇后...”
“啊？”
吕雪途认真地盯着她看，她沉浸于她的心灵。“你杀了他吗？”
小骷髅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啊。”吕雪途呆了。“挺好的。”
挺好的。
小植物也是没话说了。
“蓝星花和红玫瑰是人类哦。”
小骷髅人抬起手骨，她的骨骼在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突兀地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别开。
“蓝星花与红玫瑰...”
吕雪途的心灵里出现了两个少女的画面。
“蓝星花说，她们是贩梦人，于是我卖了梦给她。”小骷髅人垂下脸时，发现自己的腿骨也出现了腐败的痕迹，小雪狐正挣扎地避开那儿，它讨厌这种味道。
小骷髅人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她又说，作为酬劳，可以送给我一块神秘的石头。这个石头里藏着秘密。”
她摸了出来，“哝，就是这个。”
吕雪途接了过来。
这是一块刻了符文的石头。它有力，有柔，有颜色，有棱角，有气味和味道。
雪狐挣扎着跑掉了。小骷髅人几乎想把自己的全身藏起来，她有些怔愣，蜷缩起身体，却又继续说道，“可我还没有找出它的秘密呢。”
吕雪途凝视着这块石头。石头以绿色、黑色、白色和青灰回以凝视。
她的心灵似乎吸收到了什么......
眼前出现了一个带锁的房间。吕雪途的目光透过紧闭的房门往里窥看：
里面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壁画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在六面墙上延展，很大，几乎遁入了梦的视线以外...
壁画上是一个少女。
她的面颊红润，健康自然，微笑天真而烂漫。她的肌肤上，闪耀着阳光的灿烂闪光；她的头顶上，有一个金色的光环，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她的形体与大自然的隐秘融为一体。植物和树似乎都有灵魂，少女的黑色眼珠，闪耀着象征永恒生命的光...漂亮和残酷共存...它让你感受到空间和时间的无极限，让你害怕......
吕雪途的心灵之光又转移回了她的感官之上。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加强感知，然后她对小骷髅人说，“一幅画。”
“嗯？”
“上锁的房间，有一幅很大很大的画。画上是一个少女，有植物和花...很梦幻，少女是裸体的。”
小骷髅人似乎呆住了。
“...少女？”
“嗯。”吕雪途点点头，“画。”
她一下跳了起来，如梦初醒般走出了很深的花丛，向前跑去，跑出了后花园。
吕雪途顿了一下，有点艰难地站了起来追上去。
与此同时心想：
好累呀。为什么他们跑步这么轻松呢。
唔，不喜欢跑步。
好痛苦。
好痛苦......
苦......
小骷髅人到的时候，已经拿好了撬锁工具。她用小发卡插进锁孔，别住锁芯旋转了几下，打开了。
小骷髅人大喜过望，正要推门而入的时侯，听见了身后发出的可怖声音。
“春。”
他的声音很冷很冷。
小骷髅人缓慢而僵硬地转回头，她的表情很遥远，空洞的眼睛似乎藏着恐惧。
她看见冬神正冰冷地注视着她。
冬神缓步向她走去，举止沉静而高雅，他俯下身，凑近她，掐住了她的骨骼，“躲哪里去了？”
小骷髅人不敢动，“没躲呀...”
冬神握住她的颈骨，缓慢摩挲，“锁链呢？”他垂着眼眸。
“...扔掉了。”
她不敢看他。
“嗯。”冬神微笑了一下，他的脸上的冰冷很快消失，他又恢复了那种面面俱到与深藏不露的微笑，尽管他的话语饱含深意，“扔掉了。”
“不喜欢吗？”他的声音很轻柔，“再给你戴新的好不好？”
小骷髅人疯狂地摇头，她像只被猎人抓住的小兔子似的，骨骼止不住地颤抖。
“...我不要。”
“不要吗？”冬神的眼尾和嘴唇红如玫瑰，看起来惹人怜爱。他低垂下手臂，眼帘也宁和地低垂。
“那你要离开我吗？”
他的皮肤很薄，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好像刚刚哭过。
小骷髅人愣住了。
“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突然感觉到颈骨一冷，她顿住，缓慢地垂下了头：
冬神在她的脖颈上环住了新的锁链。
新的锁链很柔软，一点不适感都没有，而且长得十分美丽：像鲜花，像植物，像春天...看起来不是禁锢的锁链，而是一条装饰性的项链。
“我永远爱你。”
冬神温柔地微笑，亲了亲她的脸颊。
小骷髅人垂着头，很久没有动。
“要洗澡了。”
他轻柔地抚摸她的手骨，上面是新长出的腐烂的黑与丑陋。
他很轻地吻了吻。
“...脏。”
小骷髅人的脸除了苍白，什么也没有。她的哭声像是静默的水声，缓慢地流淌，闪烁着永恒行走的悲哀。
“别哭。”
冬神抚摸了她的脸颊，他的微笑似乎永不枯竭，“不是最爱干净吗？”
小骷髅人的表情空洞无物，她用她空洞无物的目光寻找他，她听见他的温柔的、像是恳求的声音，“不要离开我。”
“林羡。”
冬神的指尖离开了她的脸颊，他站了起来，突然叫道，看向身后的隐秘处。
林羡正抱着胳膊倚在冰凉的墙壁上，他的耳坠发出了激烈的闪烁。他似乎遁入了虚无之中，闻言睁开了眼睛。
“花环。”他淡漠地说。
冬神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好像沾染了鲜红的花瓣。冰肌玉肤，长发飘飘，如梦似幻...他的美乃不可方之物。
他抬起了手，指尖快要触碰花环的瞬间，小骷髅人突然抓住了他。
“不可以...！”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有点着急和生气地继续重复着说，“不可以！”
他们都停住了。
“怎么了？”冬神放下了手，安静而温柔地看着她。
熊熊的怒火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灼烧出来，小骷髅人怒目注视着他，可她的说话的声音却又带上了可怜的哭腔，“...你不要...那你还给我...”
冬神的微笑几乎静止，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理解了她的话。他重新拾起了微笑。
“不是。”他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目光，“林羡是捕梦师，他需要我的花环，听听它的梦境。不是给他。”
小骷髅人的怒火熄灭了。她抽泣着说，“像...像蓝星花那样吗？”
“嗯。”
冬神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她弱弱地说了一句，“哦...”
“以后...”她的声音很遥远，“...以后不要再把花环摘下来给别人啦...我很伤心...”
“为什么伤心？”他轻声地问，声音很轻柔，好像是在引导她。
小骷髅人顿住了，“...我...就是...”她的脑子好像生锈了，想不出回答，“...因为我...我很喜欢那个花环...”她终于说。
“是喜欢花环吗？”冬神笑了一下，瞳孔里好像有一闪一闪的星星，好漂亮。“是喜欢花环吗？”
小骷髅人说不出话来。
林羡淡漠地注视他们打情骂俏，感到无言，他的目光移动，定住。他踢了踢门。
吕雪途正蹲在门外听呢，听见声音愣了一下。
她打开门，眼睛正与林羡的目光撞上。
场面有些怪异。
吕雪途垂下眼眸，看见小骨头空洞无物的表情。她躲在冬神的身后，冬神站了起来。
“嗨。”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
冬神与小骷髅人微笑了一下。
林羡沉默，无语凝噎。
他看向他们身后上锁的门，此时，门栓上的锁已经掉落下来。不过门依然没有打开。
他的目光移开，看向白雪，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林羡轻挑起眉，安详肃静。
白雪微笑了一下。他垂下眼眸，很轻柔地将花环从乌木一般的黑发上取下，它让他感到忧伤，低垂白颈，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睛。“林羡。”
他露出有点惘然的笑意。
林羡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张开了手心，手心里出现了一把流光溢彩的小锤子。它能让植物发出意识的声音。
他走过去，站在冬神的面前。
“人类的意识，是可怕的诅咒吗？”冬神看着他的瞳孔，突然说。
吕雪途顿了一下。
“诸神降意识于我，让我在静止与空无的雪白里无限地存在。”
“可你曾经也是这样活着。”林羡说。
“是吗？”他温柔地笑起来，垂下眼睛，把花环递给了他。他闭上了双眸，叹息似的说，“开始吧。”
林羡抬起小锤子，轻轻敲向了花环上的鲜花，银河般的金色亮色流动了，倾泻在冰冷的冰面上，整个冰雪小屋陷入了一片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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