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怀疑过？世界本来就是荒诞的，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并不需要炙热的烤架——
他人就是我们的地狱。
《墙》
——
好久没有感觉过纯粹的黑夜了。如果星星也死亡，天空就会流下血红的花瓣，那时只会有她兴奋地独醒。
好久没有见过，深刻与真实的东西。
好久没有从梦幻中醒来。
......
她的鲜花羽翼灼然绽放，火焰缓缓燃烧，疯狂的、隐喻的、恐怖的、爱怜的、憎恶的...她闭着双眸，日月星辰在她的体内运行，永恒地互抱。
她正渴望着新的完整。
“吕雪途...醒过来。”
“吕雪途...醒过来。”
“吕雪途...醒过来。”
......
吴星落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她的眼低垂，古老的法，应教会她融合。
这物质的人啊，在精神的世界里，不要攀升得太远。
脱离表象，只会走入梦境。
“吕雪途，找到发光的房子。走进它。融合。”
她的声音遥远。
找到发光的房子。
找到发光的房子。
找到发光的房子。
......
十分钟前。
皇宫宫殿外，场面真是精彩无比。
密密麻麻瞳孔发着血光的植物已占领了皇家花园。
它们发出轻微的爆鸣，闪出金光，然后消失。消失的尸体上只留下黑雾。
黑雾已全身心投入到这里，宽阔地飘浮。整座皇宫陷入笼罩之中。
不过...瞧，人类文明骑士可是派出了军队。
可只需稍加点诱惑瞧瞧...他们的双眼马上发出血光，真是不能掩盖，虚伪皮囊下的腐烂气息。
吕雪途掩在美妙的黑雾中，她与冷朵朵对视。
她当然知道她是谁。
冷朵朵身披铠甲，手提冷刀，长发在烈风中簌簌，脸上沾满灰尘和血。
她杀了无数她的骑士。
她的心潮如同一枚金球，耀眼炫目，圆满统一。吕雪途隐约看见那双眼睛透出如同远古星辰的光泽。
“你骗了我。”
她的双眸闪过几缕血红的火光。
冷朵朵那美丽而又清心寡欲的面容还是那样沉静，毫无变化。
那古老恶魔的诅咒倒没有浸染她半分。她的身体僵硬板直，做出庄严的姿态，透出凛然难犯的神态。她以手撑着剑。
“可你知道，”她凝视着她，隐约闪出蛊惑人心的魅影，“我会给你想要的。”
吕雪途眯起眼睛，“我不明白。”
“你已经明白了。”她说，“你正在按照那一轨道运行。”
“什么轨道？”
她的声音静默无波如冷却的白矮星，却在吕雪途的心灵深处轰然炸响一串尘埃——
“成神。”
吕雪途顿了一下，她的神情不可思议，一双眼瞳在夜里绿得幽暗浓郁。“人类最接近神的形态，对吗？”
“恰恰相反。”冷朵朵说。这副冰冷严苛的面孔依然毫无表情，“当人类在她们的道路上走得越远，她们就越无法实现精神的跃迁。”
吕雪途听不懂。
“我还是不明白。”她说，很浅地歪了歪头，“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不死不生之物。”
“神？”
冷朵朵没说话。
“我不过是祂的分身。”
她的言谈举止早已暗示出她的古老血统。
“我见过你。她们都是你吗？”
“是也不是。”
“那么，祂是谁？”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之物。”
“好复杂。”吕雪途说，“那么，‘我’是谁呢？”
“所有人都在说‘我’。‘我’是神吗？她们说的‘我’，都是同一个人吗？”
“你认为呢？”
“‘你’又是谁？”吕雪途说下去，“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冷朵朵看着她，她停顿了一会儿，细细审视着。周边适时地响起了几声爆鸣，小蔬菜们像是想要吸引这位打仗却聊天的将军的注意力。瞧瞧，她怎么不演了？不过，冷朵朵岿然不动。那种悲剧、严肃的圣人气质时刻裹挟着她，她还是像先前那样冷淡，让人琢磨不透。
“植物比人类更接近神的距离。”
吕雪途想了想，“神比人类更接近植物的距离。”
于是冷朵朵又停顿了一会儿。
宫殿前的河水明亮地向前流动着，它的音乐在空中浮动，它们与冷朵朵的声音清泠泠碰撞在一起：“当‘你’是神时，她们所说的‘我’，都是‘你’。”
吕雪途不懂。
“‘我’是万物吗？”
冷朵朵没有说话。
“好吧，冷朵朵。你继续打架吧。我应该离开了。”
吕雪途若有所思地说，向回走，倒显得凄凉和伤心。
施笑颜与吴星落一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有趣的一幕。
施笑颜眯起眼睛，远远地与冷朵朵对视了一眼。
她们的目光相遇。
吕雪途看见她们倒是瞬间眼前一亮。不过这黑雾有点烦人。想了想她又转回头，“冷朵朵，黑雾是太阳花的意识魔法，对吗？”
“嗯。”
“那么，金酒呢？”
她肃冷地轻挑起眉，“金酒怎么了？”
施笑颜与吴星落从虎背上轻巧跃下，走到她们面前。蔬菜小人注视着吴星落，倒没再使自己爆炸。
它们双目血红地看着她们，很沉默，很安静，像是歌剧的演员进入中场休息。
冷朵朵保持着自己战损将军的形象。
吕雪途蹲在地上，她的手摇摇晃晃地撑着下巴，还穿着礼裙呢，她的神情丧丧的，“唔。”
“好复杂...小植物不想思考了。”
她闭上了眼睛，冷朵朵淡淡地觑着她，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想把她叫醒了？”
闻言吕雪途更伤心了。“我叫不醒她。刚刚叫了她十遍啦。”
她又想起了可爱温柔善良体贴单纯的林羡。想起林羡的漂亮脸蛋和漂亮红痣。
他还说自己是他的巴斯泰托，他还给自己吃了草莓味的糖果呢。
虽然当时说的话是：“吕雪途。你给我冷静一点。”
并伴随冷冷的表情。
“可我也不想睡过去。”她垂下头，又很轻地说了一句，在地上画圈圈。
吴星落听了，微笑着看向她，她似乎看了她一会儿，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瞳闪烁着梦幻的颜色。
“我可以帮你。”
吕雪途顿了一下，神圣的纯光照耀在吴星落的面庞，她的瞳孔自然而原始，让她怔愣了一瞬。她突然回忆起了玫瑰雨中打着伞跳舞的黑白少女。她们的面孔彼此相融，在同一瞬间流淌于同一条河流。
天使与恶魔位于一体，他们的脸庞闪烁不定。
“是吗？”
吕雪途轻柔地呼吸着，绿色的毛毛虫爬在甘蓝的海上。
......
施笑颜看向冷朵朵，两双淡漠冷肃的目光相撞。
不过，总归不太一样，对吗？
她的红发在微光中缩成一团。施笑颜的脸色有些苍白。
金红色锦缎铺垫在长阶上，她久久地站着，心脏噼啪作响。冰冻，孤寂，她们默默无言。
冷朵朵突然伸出手。她的手骨上还套着铁甲的护片，指骨上有血的伤痕。那双有力、漂亮的手如今苍白而布满血丝。
施笑颜顿了一下，“怎么？”
“帮我擦血。”
坟墓一般的静默。
“嗯？”施笑颜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手帕。”
她已惯于发号施令，声音深沉冷硬。
施笑颜微微眯起眼睛，有点不爽。
“不。”她冷硬地说，“我有洁癖。”
冷朵朵的目光缓慢地移向她，可那目光很重，隐隐有点怪异的怪罪味道，“又拒绝我？”
施笑颜没有说话。
她们沉默地对峙。
时光倒流，回忆闪现。
......
冷朵朵牵起她的手，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像是某种古怪又邪恶的仪式。
“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
施笑颜颤抖了一瞬，某些东西一闪而过。她冷着脸将手从她的嘴唇边抽出，僵硬地推开了她。
“你也想拯救我的灵魂吗？”
她几乎冷冷地说。
她厌恶他人对自己充满忤逆的推断，也为冷朵朵看穿了自己的灵魂而恼羞成怒。
“所以你打算拒绝我吗？”冷朵朵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她的身量依然使她压迫感十足。
“我爱你的灵魂，它不需要被拯救。拯救应该被抛弃，对吗？”
施笑颜才不信她的鸟话。“吃人的人说：我爱被吃的人。他们当然爱，毕竟他们需要食物。”
“这是上位者爱的真相。”
她的神情冷冷，“你不应该找我。”
空间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冷朵朵眯起眼睛，严苛的目光审视着她。
“那么，我当臣，你当君呢？”
施笑颜停顿了一会儿，她还是那样看着她，像一只高贵的缅因猫，毛都炸起来，她很快地说了一句，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很轻，“奴役通过极乐引诱。”
冷朵朵垂睨着她，似乎看透了她，“那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施笑颜又停住了，她们僵持了一会儿。
“把你的大老虎送给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冷朵朵表情有点古怪，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嗯。”
......
施笑颜手牵铁环，一跃而上，红衣划过，却在某一瞬间永恒静止。她坐在虎上，身姿挺直，高高地垂睨她。每一个人在某一瞬间都充当垂睨者。
冷朵朵静默无言。
她站在废墟之上，脸破了几道口子，沾了脏的血。
施笑颜眯了眯眼睛，似乎在犹疑着什么，“你...”
不过，此时，在她们周边，黑压压的迷雾中，铁骑一动不动，如铁钉一般密密麻麻嵌在大地上。
蔬菜小人在此刻再一次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尸体的倾吐声。
冷朵朵突然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同样充满威严，却又有一种古怪的慈悲。“去吧。”
施笑颜的心跳与尸体的爆鸣和谐共振，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骨。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她突然说了一句诗词。
冷朵朵抓住了她的影子飘下的雪白的帕子，抬起眼睛，也只来得及抓住她火红的背影。
她静默了一会儿，垂下头，用那条她留下的帕子将手擦干净了。
不过帕子倒是染上了血与灰尘的污垢。
......
梦中的吕雪途又入睡了。入睡的瞬间，又入了梦。
这依然是一个关于吕雪途的死亡的梦。不过，她已不再会丢失记忆。她蜷缩在墙壁边。
梦中，她的脸衰败，时间侵蚀了青春的石头，她长成了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老到下一秒就可以踏入骨灰盒里。
吕雪途知道那是她。那又是她的故事。
年老的她，有着一个年老的丈夫，和一个年轻的儿子。
他们住在美丽的乡村。他们的房子几乎像一个童话小屋。她们有漂亮的小羊，有一颗梨树，有一片种满蔬菜与花的小院子。
她的生活...过得很幸福。这几乎是第一次...她在作为人类的一生中...没有被可怕的梦魇惊醒。
不过插曲还是发生了——
在她死亡的那一天。
乡村有一条长长的泥土的路，他就从那条“倾倒的河”上走来。
看起来格格不入。
看起来格格不入。
林羡的面容平坦没有沟壑与深渊。
他很年轻，俊美的面庞上，浓黑的双眸如同坟墓一样安静，把花朵花瓣都吹散。
他是遗失的人。
他的光不属于这里。
衰老的眼与年轻一如永恒的眼对视。
他们都没有说话。
她的心颤抖，浑身上下止不住战栗。某种无法理解的爱意在她的心灵涌动，某个暗无天日又飘忽不定的梦境自她的体内蒸腾，令她感到恐惧与幸福。1
“...你是谁？”
他不说一句话，却低垂下眼。
“你过得很幸福。”
他像在对自己说，“该结束了。对吗？”
吕雪途躺在床榻上，那双眼睛已经浑浊，脸上布满沟壑，苍白倦怠。
她已衰老。
她已衰老了...
她的目光迷离，面庞因痛苦而扭曲。
她的生命之光即将熄灭了。
林羡静静地看着她，当最后的死亡时刻来临，他伸出苍白的手心，轻轻合上她的眼睑。
她睡着了。
她又一次睡着了。
林羡俯下身，亲吻她的额间。年轻的嘴唇与岩石般的额头相撞，中间已布满沧桑与重重叠叠的死亡。
......
他们已无药可救。
......
可吕雪途...可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
“林羡...你别再来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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