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己先生闷声笑了起来。
“他们能找到你来，我始料未及！我王律己一生惜才，在你面前，一切谎言都难以开口。这一步走得着实是妙哉，妙哉啊！”
苏翎礼貌地对律己先生行着礼：“先生谬赞了。在下开口之前，心中忐忑。怕您坦白，更怕您不说。现下苏翎的这颗心终于放下了。”
王律己眼底满是豁达。
他抬眸扫视了一圈，饶有深意地笑着：“我的竹山堂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任何异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出来吧！”
见没有动静，他随手在捡起一颗脚边的小石子，朝着靠近书房的池塘丢了过去。
石子落水，溅出水花，淋落在叶倾城身上。
哎呦哎呦——
叶倾城哭丧着脸服了软。
其他人也都默默走了出来。
叶倾城揉着腿坐到了律己先生身旁的蒲团上，“佩服，佩服，先生丢得真准！”
众人席地而坐。
王律己轻叹着：“自从那日在书房碰到你们，我便知道，这些事都瞒不住了。”
“换卷之事，从放榜那天开始，我便猜到了。”
“我对他们兄弟三个都再了解不过了，至言就算发挥得再好，也到不了能考中进士的程度。众人均因至善未高中而奇怪，只有我知道，宋至言能考中，更是件奇怪的事。”
池塘中三只锦鲤嬉戏着，两只雀跃地相继跃出水面，另一只则在水中调转了头。
叶倾城忍不住发问：“先生，是宋至言告诉了您么？”
律己先生苦笑着。
“我也希望他能来主动告诉我真相。但事实上是，他不但没有主动坦白，还用窃取来的荣誉到处耀武扬威。”
“我当时，多次提点，但他都执迷不悟。”
徐宁焦急地追问：“后来呢？”
王律己抬起头，眼中满是酸涩：“后来，我多次鼓励至善去礼部查卷，希望用这种方式刺激宋至言能说出来。没想到，适得其反。至善查卷之后变得一蹶不振，整日闷在府中喝闷酒。我便知道，他应该是决定为了至言，从此对此事闭口不谈。”
池塘中那掉头的锦鲤游得更远了些，躲在石缝中，一动不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止如此，宋至言知道了我也知晓此事，便起了搬家的想法。他四字偷了宋老夫人的房契地契去了牙行。也是因为此事，与至美起了冲突。”
苏翎眼中难掩失望神色，“可是至美阿兄阻止他卖宅，所以才……”
苏翎不忍再说下去。
律己先生眼底渐渐湿润，他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宋老夫人已经糊涂多年，虽时而清醒，但大多时间都如活在梦中。她独自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之后，便没有负担地糊涂了起来。她整日都在盼着自己的夫君归来，若让她搬走，便等于是要了老夫人的命。”
“孝道为先，至美是最循规蹈矩的孩子。他自然为了老夫人，拼尽全力地去阻止宋至言，卖掉这宅子。”
池塘中，两只跳出水面的锦鲤，撕扯了起来，一只不慎被刮伤了鳞片，伤口渗出了丝丝鲜血，慢慢地融入池水中。
律己先生说着扬起了头，似是想让风吹走眼中打转的泪珠。
“后来，我们都得知了至美失踪的消息。我与至善心里清楚，却同时选择了闭口不谈。”
苏翎指尖微颤，手中的杯子应声滑落，发出了“铛铛”的响声。
郭子维皱起眉头，“那后来，宋至善可是为了此事，才决定入赘陆家的？”
律己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郭郎君聪慧，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苏翎惊讶，“难道，还有隐情？”
律己先生已然可以淡定地回忆这件事，他将双腿盘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们可曾想过，宋至言是怎么做到调换考卷的？”
律己先生此问一出，众人均微微错愕。
叶倾城急着追问：“请先生明示。”
律己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正是因为陆家。”
众人均惊叹不已。
他顿了顿，“早在三年前，宋至言就已经与陆娘子暗中往来。我也是因当时有一老友病故，赶去吊唁之时，偶然在街角碰到了他二人，才意外得知。我当时就将至言带回了竹山堂，明确地告知他，若与商户之女来往，便是自断了仕途。”
“他当时答应了我，一定尽快了断，一心向学。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仍在暗中交往。”
“所以，是陆家重金帮宋至言调换了他兄长的考卷，偷了功名？”清欢不可置信地问道。
律己先生点着头：“这位娘子说对了一半，准确的来说，是陆家私自做了这事，事后宋至言才知道。陆家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够博得个对自己生意有益的一官半职，但以至言的水平，很难。陆娘子曾多次听宋至言提起过，至善的学问定高中三甲。所以陆老郎君便自作聪明地做了这件蠢事。”
“只不过，此事虽非宋至言本意，他却乐享其成。”
池塘中，那撕咬赢了的锦鲤被水草缠住，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脱身。
叶倾城满脸不解，“可是既然已经与陆莲情意相投，那为何宋至言还一心攀附那些高门贵女呢？”
郭子维一脸欣赏地盯着叶倾城，“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般，能知足常乐么？定是宋至言欲求不满，借陆府之财有了功名，又想借侯府之力一步青云。”
律己先生清了清嗓子，“正如郭郎君所言。但纸包不住火，他弄巧成拙，这事也传到了陆老郎君耳朵里。陆老郎君气得要去揭发换卷之事，与他玉石俱焚。两人就在这门口，吵吵嚷嚷了许久才被分开。”
徐宁忍不住追问：“后来呢？宋至言就是这个时候失踪了么？那为何是宋至善娶了陆莲？”
池塘中，被水草缠住的锦鲤挣脱了出来，两只锦鲤重新围绕在一起，相互追着对方的尾巴，搅弄着池水，不断地泛起一层层涟漪。
律己先生叹气道：“再后来，宋至言一夜间便不见了踪影。直到至善入赘了陆家的当天，我才知晓了此事。”
“那天傍晚，晴天下雨，陆家的十里红妆踏着红霞，顺着花圃蜿蜒而来，吹吹打打，好生热闹。”
“学生们吵着要去看看热闹，我便心软准了。”
“我好奇着是谁家的喜事。便也出门瞧了瞧，却不想，见到了头上簪花，一身红袍的宋至善。”
“见到我，他将一把铜钱塞进了我手里，说了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先生为我撒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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