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倚在树下睡着了。
此刻,我独坐在山坡上,身前是月,身后是月。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冷月与我。
梦里,我跟随般若前去行刺,跟着跟着却走散了。我做了许多年这样的噩梦了,这时才觉得害怕。
趁年少纵横天下,断恩仇轻剑快马,很俗套的话了,但我实在是疲惫,这看不到头的神魔之战。世事难料。
凌晨,我靠在窗前,听见外面有女子笑声。般若从一位神将的车辇上跳下来,一身黑色衣裙紧贴着身子,勾勒得曲线起伏。可怜的女人。
我发觉自己留意她的长相,竟多于她的性情与气质,或许她本就没有什么气质。这念头让我忽然惭愧,我与别的男人又有什么分别?我也重声色,尽管从未碰过她。或许正因彼此都不曾道破,我与她之间,从未有过那些耳鬓厮磨的纠缠,也不觉得有此必要……我和般若是生死之交。
那是一次失败的刺杀。一行六人潜入魔族占据的古城,却落入陷阱,被数千魔兵重重围困。血战突围后,他们都撤了,唯独般若留了下来。
她扶我靠坐在残墙边,自己也挨着我坐下。我们就这样静静倚着断垣,仰头看被黎明时泛灰的天空。
我知道说什么她也不会走,于是不再开口。
明明生死未卜,我的一颗心火热火热。晨风穿过断墙的缝隙,轻轻掀动着她染血的衣角。
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有她守在身边,真好。
般若回到床前,拉起被子蒙头便睡。她满面绯红,浑身散发着酸馊的酒气,浓妆被汗水浸得有些斑驳,一张小脸在残妆与醉意间浮出桃花般的颜色。不知怎的,我心头忽然一涩,到了嘴边的话便凉了下去。
我替她脱去鞋子,拧了湿帕子轻轻擦她的脸。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笑:
“你今天高兴吧……我今天很高兴。”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储物符,哗啦一下倒出满床的钱币。
“子不语,你看……我不过就是个世俗的女人。”
我低下头,没有接话。那堆钱散在那里,格外刺眼。她累了,又合上眼睛。
一时四下死静,我却觉得十分嘈杂。
“般若,你的头发乱了。”
她没有应我,已经睡沉了。
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当夜便独自离开了那间百人同住的大殿,在附近山上里赁了一处清净小屋。
其实那时我并无什么野心,也从未认真想过要为龙族复国。
但般若有。
成为队长之后,我便有了挑选队员、布置任务的权责。之后几次行动,我选了九个人,却没有选般若。
我选了鸦九。
她是沧溟神族的女子。“沧溟”即是苍穹,乃最古老的神裔之一。纵然后来势微,依旧位列当世十大神国。鸦九生得妩媚,双眼细长,下巴尖巧,总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紫。每回我望见她,她总在不远处对我微微地笑。
如今同在一队,她常走在我身侧,似有意若无意地挨蹭我的衣袖。也常来我屋中打扫,一坐便很久,后来索性住了进来。我没赶她走,其间情意,我岂会不知,我也只是将将就就,陪她说笑。
这或许是对我自己、也是对般若的一种报复,报复她从前与教头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报复她那为了钱财什么都肯做的性子。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有些呆。照常执行任务,却比往日更专注,一反从前懒散的性子。
再经过那座混住的神殿,我总忍不住悄悄望去——般若在吗?若在,她是在梳头,还是在静修?她会不会偶尔想起我?般若就这样从我生命里骤然抽离,而我表面平静如常,无人知晓我心头的潮涨潮落。
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过是借“子不语”这身份十分短暂来到此处时空,给不了她承诺,更谈不上长久相伴。
那一夜,正是晚秋天气。我与鸦九坐在小院中一同喝酒。她家世显贵,谈吐清雅,自小通晓诗书琴艺,对神魔之战的典故更是如数家珍。我却听得无味,只是静静喝酒。
后来我问她:“你父兄姊妹皆在,家中亦能安稳度日,为何偏要同我们一样,来蹚这趟浑水?”
“神魔之争关乎整个神界,我们更该为万神立个表率,不是吗?”她含笑答道。
她让我想起轩辕小雪,小雪的父亲是人界国相,她本可活得清闲优雅,却偏要为人间树立一个新的英雄。
只不过鸦九藏得更深些。毕竟刺杀小队这一行,注定隐姓埋名,哪怕做得再多,也换不来半分声名。
她和般若,截然不同。般若生长在魔族占领之地,她未被救出之前,瘦如枯柴,发丝凌乱黏在脸上,像一条谁都可以踢一脚的野狗。她的世界是灰色的,没有明天可言,大概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少挨一顿打。
鸦九轻轻拢起衣袖,皓腕如雪,执起酒壶为我斟满,似是随意问道:“子不语,你喜欢怎样的女子?”
我随口答:“有勇有谋的。”这样的回答,更像是选择小队的成员,而不是个人的喜好。
鸦九眼中闪过一丝光,她的战力不在般若之下,般若的强悍人尽皆知,她欺负人,谁敢插手便一并欺负;
鸦九却不同,平日不显山露水,一副温雅模样。若非同队执行过几次刺杀,我也不会知道她的谋划有多周密,身手有多深不可测。
她笑了笑,说:“你总该记得,上次你被魔宗困住,是谁把你救出来的?”
“是你。”我放下酒杯,“可顶多算是有勇,本来至多折我一人,你一插手,若我俩皆不敌,便是双双送命。”
那是一次失败的任务。我们潜入魔城刺杀一个叫“粲”的魔族,深夜摸进宫殿,却没料到粲竟是个孩童。见他惊醒睁大双眼,我侧过头去,一名队友的长刀已无声刺出,却被鸦九拦下。
“别用刀,”她低声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先撤,交给我。”
我挥了挥手,其余人瞬息消散。谁也不想做,谁也不想看,我也走到了屋外。
我看向鸦九。她伸手将那孩子揽进怀里,轻柔拍抚:“乖,别怕,睡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转身出了屋子。
不多时,她走了出来,示意我无声撤离。
我问:“你杀了他?”
她只笑笑:“这次任务失败,记在我头上就好了。”
谁知,粲竟是这城中魔宗之子。我们还未脱身,便被他父亲追截。我让鸦九先走……
此刻她又为我斟满酒,声调悠悠:“其实……那魔宗,也是我引来的。”
一顿饭下来,我已满身通红,被晚风一吹,忍不住俯身呕吐,一脸都是泪。鸦九默默递来她的手帕,我伸手去接,无意间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细小,却很暖。
任何一个有这么一双温暖的手的都是好女人。我心里对她那点若有若无的嫌弃,也不觉褪去了几分。
真的,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真是子不语,此时与她生出些许情意,或许也并非坏事。
鸦九扶我进屋,忽然转身将我紧紧抱住,一张脸轻轻贴近。
我笑了笑,低声说:“我有些渴,能不能去帮我倒一杯水。”
她的手臂微微一僵,终是松开了我,轻轻笑了笑:“果然是……龙应该隐在云里。”
她转身出了房间。
这句话的意思,我恰好也听过,后半句是,你应该藏在心里。很隐晦的表达男女之间那开不了口的心意。
只是她的心意,我无法承受,我推开窗,无声掠了出去。
一路上,我漫无目的。夜至三更,竟又走回那座神殿。里头依旧灯火通明,人影进进出出。
般若会在里面吗?她睡了吗?这些日子,她过得怎样?
我想去看看她。哪怕只一眼。
我不急不缓地走进去,就像从未离开过。
她睡了,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依旧丰盈。离别数月,她没瘦,也不见憔悴。我细细看去,她小脸粉白干净,嘴唇仍是艳艳的红。
头发留长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标新立异。此刻她熟睡如婴,模样安宁美好。
我走了,她依然过得好好的。太阳依旧升起,夜幕照样垂下。夜半三更,一样有人沉睡,有人清醒。
我心口忽然隐隐的疼。
转身望向窗外,今夜无月无星,明日大概有雨。
原来般若,从未真正在意过我。
不知什么时候,般若醒了,站在我身边,轻轻地说:“何必如此?”
我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眸深处有紫色的花朵绽放,我嗅着她身上浓浓的香味,一时恍惚。
此时鸦九也步入殿中。许多人一见她,便纷纷上前招呼。她生得妩媚,人缘也好,只含笑摆摆手,径直朝我走来。
我没有看她。何必看呢?她不过是我队中一人罢了。我的眼前只有般若。
般若目光掠过她,又落回我脸上,静静说道:“子不语,你太傻了。”
鸦九已走到我身侧。“你要的水,我给你倒好了。”她声音平缓,“还回去喝么?”
我没有回应。
她转而看向般若,语气如常:“子不语的小队,上次出任务折了一人。你可愿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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