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郭兴，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但是，他白穆并不是为了附和郭兴而存在的。
梦想再伟大，通往梦想之路一定要可实现，否则，跟悬在夜空的月亮有什么区别？
人人都向往皎白的月亮，但事实却是，直到上个世纪，人类才实现登月。
而在过去数千年，人们只能敬奉月神，对其阴晴圆缺顶礼膜拜，又或者对着她抒发各种情怀。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流传千古。
可是，他们没有千年的时间，他们只有2.5个月。
白穆长叹了一口气，沉着语气说道：“郭兴，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们从明天开始就每天与投资人见面，或者用个更加时髦的词汇，路演，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郭兴仍沉浸在自己那种无比坚定的信念当中，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融资本身，也是有周期的。不是说，明天我们谈一个投资人，就能谈定，后天立刻就能收到钱的，比如说魏哲，我们都已经聊过两次了，对吗？半个月过去了，有任何进展吗？”
“不，我不同意，那是因为我们没看上他，而他也对我们的估值过低。如果碰上慧眼识珠的投资人，我们就能很快往下走。”
白穆苦笑：“好吧，就算你这个前提条件具备，假设明天我们路演就碰上了一个天作之合的投资人，也答应了我们的估值和融资额条件，你知道还有多少流程要走吗？”
郭兴这才马上反应过来。
再一次，他从心底感到侥幸。
还好有白穆！
他总是能在我飘起来的时候把我拽回地面。
“多少流程？”
“假设明天我们见了投资人——一般会是投资经理或投资总监。他们会根据我们的谈话结果写成调研报告，然后找合伙人有空的时间上合伙人会议讨论通过。必须合伙人认可了，合伙人才会亲自跟我们见面聊，聊完之后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合伙人把我们拒了，另一种，就是合伙人也很满意，这样的话，他们就会给我们出tS。”
“tS？”
郭兴有点头疼。
又冒出一个英语缩写。
虽然在他的电化学专业领域，也有很多英语缩写，可在他的未知领域看到这样的形式，他就感到一阵心虚。
“就是term Sheet，如果硬要翻译，便是关键条款要约。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投资人愿意以一定的关键条款为基础投资我们了。这些关键条款包括融资额、出让股权比例等。从投资经理或投资总监对我们感兴趣，到他们上合伙人会议，到合伙人跟我们聊，再到出tS，最快最快也要十天到两周。”
郭兴倒吸了一口气。
他完全明白白穆的意思了。
他们只有2.5个月，也就是差不多11周的时间。
融资流程当中，如果每一个环节都消耗两周，又有五个那样的环节，他们可能在钱进来之前就现金流失血过多而亡。
倒在黎明前。
不过，他还是想了解了解，真实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接下来呢？”
白穆答道：“这个时候开始就要进入尽职调查，也就是due diligence，dd环节。在这个环节，投资人要事无巨细地从财务、法务和业务三个角度对我们进行360度角的审视。”
听到这话，郭兴不自觉地抱了抱手臂。
“没错，就像把我们的衣服扒光了往里看一样，看看我们是不是货真价实。”
“......”
“这个过程就可长可短了，但是一般来说，没有个把月，也下不来。就算我们的财务特别规范，没有任何法务和合规风险，业务也都真实有效，他们给我们的客户打电话做访谈效果也特别好，一个月我们还真就圆满通过了尽职调查......”
“然后呢？”
“然后就进入正式的投融资协议——或者叫SpA，的签署。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详细的、带有鲜明法律属性的tS增强版。”
“鲜明法律属性？”
“就是每个字你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如同天书一般，非得请专业律师才能解码。”
“......”
“SpA从初稿到签署，基本上也是一个月往上走的节奏，有时候谈两三个月都是常事。”
“你不要再说啦！”郭兴觉得，自己那区区2.5个月已经耗尽。
“别急嘛，还没完。”白穆并不想就此打住。
他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
“SpA签署之后，就走到最后一个流程：交割。也就是银行打款。但是，并不是说，今天签好SpA协议，明天就能打款的。我们作为被投企业还要去准备交割前置文件，要去工商局做工商变更——因为股东发生了变化，注册资本发生了变化，等等等等......”
“好了，你就告诉我，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吧！我对细节不感兴趣。”
“差不多至少也得半个月吧，有时候因为客观情况不具备，个把月也是需要的。”
“这总该结束了吧？”
“嗯。交割完成，我们才算真正收到钱，收到钱之后还要给投资人出具一系列证明材料......”
郭兴无力地将刚才白穆所说的每一个流程的时间都写在白板上。
把那几个数字加起来就是小学生都能很快做出来的题目。
这个博士生却花了半晌时间。
他不是没有计算出结果。
而是这个结果早就溢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最可笑的是，按照白穆的说法，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他不甘心的问道。
白穆耸了耸肩：“这是我所了解的理论和别人的实践，我自己并没有亲历过，如果用小马过河的理论，或许......我们不一样。但是，如果别的创业企业都是一匹小马，我们没有任何道理宣称自己是大象。”
见郭兴始终没有把刚才那道简单的算术题答案写出来，白穆说：“所以，郭兴，如果我们还有4.5个月，或许还能搏一搏，2.5个月的话......说实话，我们没有任何机会。我们都是理工科出身，数据胜过一切情怀和雄辩。”
会议室里的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
郭兴缓缓放下手里的笔，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他眉头紧缩，双眼聚焦在会议桌上的某个地方。
白穆觉得那个被郭兴盯住的地方甚至有可能烧起来。
他决定保持沉默，不想煽风点火。
过了良久，郭兴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白穆：“两年多以前，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张老师曾经给过我一个小小的建议，当时我采纳了。”
“什么建议？”
听见郭兴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白穆一愣。
“我从未跟你提起过，因为，我认为那跟我们的创业无关......当时，他建议我在燕华买一套房子，多小都可以。”
“......”
“今天，那套房子的价格已经几乎翻番，我会把它抵押掉，用于支撑我们的现金流，我相信可以再撑好几个月。”
白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年轻人。
自己活了30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固执的人。
他满脸的坚毅，眼里都是决绝的神情。
白穆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为了他的梦想，他的初心，他已经决定赌上一切了。
白穆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房子可以抵押——我们家的房子虽然有几套，但没有一套只有我是户主的。但是，如果需要钱，我也可以再垫一点......”
郭兴感动地看着白穆，一动不动。
“你不要那样看着我，虽然我不是大股东，我也是有份的。为了这个事情，不，事业，我也一样牺牲了很多，甚至出卖色相......”
白穆本来不想说这事，但气氛烘托到这儿，他竟然给说了出来。
不过，郭兴似乎没有注意到。
他并没有马上回复白穆，而是在白板上写下了“房产”和“垫资”两个词。
看起来，他们需要盘算一下，采用这两个手段之后，能够续命多久。
白穆点了点头：“嗯，办法总比困难多。”
“好了，那现在我们聊聊具体的细节吧。”
“是的，你去抵押房子，从一开始办手续，到钱到账，也是有时间周期的，得好好规划一下。”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刚才说的出卖色相，我想听你聊聊细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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