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茸茸号的驾驶员，果然兽亲也是金毛。玻璃罩内，金毛大狗的脑袋朝我露出了一个非常热情的笑脸，随后哼哧哼哧解开固定自己和飞船的链路和绑带，轻巧地从舱门跃出。
在无重力的停泊舱室，他从自己的飞船一跃而起，划出一个直线，头朝下直挺挺朝着尚未关闭的舱外飞去。在与舱室阀门惊险地擦肩而过后，他单脚伸出钩住了阀门上方的一个突起的金属管，以这个支点为圆心，将自己的身躯整个反转，干脆利落地再次画出一个弯弧，脚尖轻点阀门内壁，朝着我漂浮而来。
阀门关闭，现在我们和外宇宙隔离了。
刚才，那一连串星际体操（我只在视频和第二宇宙里见过）般的动作，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这只金毛大狗就会飘到白塔外面，成为宇宙垃圾，在不久后被【辛德哈特】的引力捕获，拽向黑洞，成为一份加餐。【辛德哈特】周围的大质量天体还有杂七杂八的小实体，都被我借助白塔内各个寰宇巨企的奇点科技清理地差不多了。当然，这和【辛德哈特】自己的努力进食也有关系。总之，周围的宇宙空间非常的空旷，非常安全。我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去拯救这位访客。
我注意到他的尾巴没有被包裹在宇航服内，而是和头上的罩子一样被包裹在透明的罩子里。这个罩子会如同气泡般随着尾巴的甩动变化，无重力环境下的毛发蓬松成软绵绵的棒子，被他挥来挥去。
软罩子极其、极其昂贵。看来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尾巴，并且不吝于展示给别人。确实很好看，无论是光泽还是质地。
他飘到我身前，他橙色的宇航服传来警告的提示音，我收回前言，再在外部飘一会儿，恐怕他就要解体，成为宇宙狗冰棍了。这点倒是契合投身黑洞自杀的人群中，深埋的自毁倾向。然而这和他灿烂的笑容与对好看尾巴的张扬并不契合。
很矛盾的金毛。我几乎有点好奇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博德，自改船【金毛茸茸号】的船长。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宇宙，所以，需要适应一下有重力存在的环境。”他这么说道。
一般来说，我会伪装成高智力AI，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抑制、减轻情感情绪相关的要素后，如今的我比起普通兽人反倒更像是AI。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麻烦。白塔集成八大寰宇巨企的许多奇点科技，作为可以永久自我循环的观测站，看起来“贫穷”，但实际上一点也不“贫瘠”。不是没有自杀者在此停驻片刻后心生贪念想鸠占鹊巢的。我理解他们，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有一位工作人员，非常好制服。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他们的结局是被我拿去喂【辛德哈特】了。
终寒的员工在终寒麾下的机构内就是主宰和帝皇，就是可以这么“草菅人命”。我在整个极北之北的各种权限堪称第一。
伪装成AI反倒是可以避免麻烦，因为AI不会妥协，不会让步，无怜悯心，和黑洞一样有自己的逻辑和准则，可以避免无意义的社交和麻烦的勾心斗角。
我应该继续保持这个较好的传统。
看着博德在我面前，和我呈九十度漂浮，我们俩的头罩轻轻磕碰然后分开，他的尾巴不知为何甩得更加欢快了，气泡罩内的柔顺毛发晃来晃去。这让我联想到纪录片里的麦子，还有架空星域诗篇中所写的“水中藻荇交横”。
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变成了：
“您好，博德。我是罗曼，白塔的工作人员。”
传统的毁灭，只要片刻的疏忽和走神。
疏忽，走神，这两个词语我有大几百年没接触过，都有些陌生了。
其它背景信息我们通过量子传讯共享。现在的瓦罗瑞亚，自我介绍变得简单起来，编辑自我介绍却成了需要精心打磨的一项技术。
不到一毫秒我就通晓了这位博德的生平，他居然还是个半个“黑户”，这人的背景信息充满了对自己过度夸张的赞美和粉饰，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经历丰富到赶得上我的三百年......不过白塔和黑洞都不会在乎这点。顿了顿，假装需要几秒来阅读这些讯息，然后我补充道：“我可以在你停泊期间全程保持无重力环境。”
博德敲敲自己的玻璃罩，两只大耳朵甩了甩：“哎，我忘记传给你我的计划了......马上给你发一份。总之，我要停留蛮久时间的，还需要做一系列训练和准备。请多关照。”
我们边看讯息边往白塔内部走去，放任金毛茸茸号在停泊舱室内充电。这艘飞船极其贪吃，显然，博德将白塔当成了免费的充电站。不过白塔对此并不在乎。
学着正常人那样，我尽量放慢思维，放慢思维的方式之一便是边阅读边以偏慢的速度念出这份计划的关键词。
“至少要待满五分之三个宇宙年。”他将白塔当作景点了？不是我自夸，白塔在所有黑洞观测站里也是最豪华最美丽的巨构，只是完全不值得跨越七千光年来这里。随便找个即将发生超新星爆炸的地方待上一个宇宙年都能看到更新奇的东西。
“没错！”
“需要专业的教育，包括但不限于宇宙社会学、文明演绎学......”
“是的，我虚心好学。”
“......需要专业的训练，至少能长时间穿戴【万能机兵·机械降神】型号的装甲......”我转头看向博德。这个型号的装甲，私自收藏都是无期徒刑起步。
“一种对训练要求的描述和形容。”
行吧，白塔是无所谓的......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扫描一下金毛茸茸号——果不其然，结果是基本无害。
“......需要锻炼包括但不限于范兽亲美学培养、舞蹈、歌唱......床上技巧......等迅速提升陌生人好感的手段。”
“其实我很自卑来着。”
“哈哈。”我发出拟人的笑声。
“......需要提供餐食和住宿，质量尽量向寰宇巨企的领导层看齐。”我再次转头看向博德。“白塔可以提供大部分要求，我已经传回可以提供的部分。你知道这些服务是要收费的，对吗？观测站提供这些服务的收费，要远远高于专精于教育、培训和娱乐的巨构。”
博德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吹了吹嘴皮子：“我们俩的关系也要谈信用点吗？”
“......”
为了防止访客飘走，我们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大约九十度，我拉着他的手就如同牵引一个大号气球一样，现在全靠着我的外出作业型鞋子吸附着地板在挪动。此刻，我和手里的金毛宇航员气球对视。
博德摆出很受伤的样子，用乱飘的耳朵抹了抹侧脸，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珠：“好吧好吧！冷漠无情的企业走狗，给你联通我个人账户的权限，随时划走需要的信用点吧。”
我看了看他的私人账户，信用点多得有些不正常。我开始怀疑他不只是黑户，还可能是个黑客。不过白塔不在乎。
有一道阀门在身后关闭，我们进入一条廊道。说是廊道，但宽度足够让五个金毛茸茸号穿过。浅蓝色的幽光亮起，包围我们的四面长墙上投出了一黑一橙的两团色块。没有扶手栏杆，因为我并不需要，很久以前那些科学家们也不会经过这里，自杀者们都有预约，他们走白塔的“正门”，也就是塔底，也不会经过这里。
“好安静啊。”
“......”
“你不觉得那双吧唧鞋在这种长廊里发出的声音很恐怖吗？”
“......”我一边分出精力点亮更前方的灯、预备开启各个门扉、预热厨房、清理客房，一边重新阅读并制定一系列学习、训练、休息的计划，没有搭理博德气球。他提供信用点，我提供服务。反正我有过于充足的时间。
权当消遣。
博德突然开始吠叫，声音从小到大，卡在不让我觉得聒噪的那个门槛：“werwerwer——”
廊道远处传来了回声。
“有意思......”
“......”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我并不讨厌他这样。“如果你需要训练，我们可以从适应重力开始。这样我也不用一直牵着你——”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博德笑眯眯地单手挽着我的肩膀，将自己靠过来。两个玻璃罩子有一次磕碰，这次没有分开。
他在我的侧面慢悠悠说道：“读到计划最后了？”
他哈出的气体应该比较湿热，在他的罩子内壁留下了一闪而逝的朦胧白雾。
我确实读到了计划最后。
【完成既定的训练后，我应该能拥有面对宇宙中大部分环境的能力，即使是遇见文化迥异的文明也能有周旋的余力。这样就够了，下一步，就是前往黑洞的内部，祝我好运~~~】
怀揣狂热的信仰、心怀不可消解的绝望、想要终结这段人生、想要找寻类似时间穿越或者宇宙穿越的奇迹、纯粹的疯子......
博德是哪一种？
我有预感，他不是以上任何一种。
一个瓦罗瑞亚文明的疆界之边缘罕有人至的区域，【极北之北】，在被命名为【白塔】的巨构中，我迎来了一位全然在我意料之外的访客。“静止不动的星体在突然闯入的另一个星体的拉扯下开始移动”，我会这么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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