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怎么样了？”沈阿姨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她披着厚厚的披肩走过来，走路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出来有些踉跄，“好了的话就可以开饭了。”
“应该是可以了。”妈妈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把炉灶关上了，“那就开饭吧。”
“你没事吧？”沈阿姨拍了拍妈妈的手背，“刚刚在那边看你好像有点心烦意乱。”
“没事，”妈妈笑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要是自己想不通，可以跟我们多聊聊，”沈阿姨耐心的安慰着，“千万别自己憋着。”
“放心吧。”
“老二！老二你在那干什么呢？过来拿碗了，别让弟妹拿，万一累着她。”爸爸在旁边大呼小叫。
吴叔叔黑着脸过来：“跟你说了别叫我老二。”
“这个雪人怎么开始化了啊，老二我借一下你家冰箱，谢谢了啊。”
“你他妈听不听得懂人话？”
妈妈扶着沈阿姨坐回桌子旁，开始摆碗筷和餐巾，爸爸和吴叔叔吵吵嚷嚷的，直到祁落又抱着哥哥回来才罢休。
“吵什么呢？”祁落看起来很无奈。
“他有病。”吴叔叔没好气的说。爸爸趁乱还是把他做的那个小雪人塞到吴叔叔家的冰箱里了。
“他有病。”哥哥在旁边照葫芦画瓢。
“哎哎哎，这可不能说，”吴叔叔慌了，“小阳，赶紧忘了。”
爸爸在旁边笑的最大声：“老二，你都把我儿子教坏了，你可得负责给他改好。”
“烦死了。”
“我可是说真的啊，万一以后小阳被你带的，抽烟喝酒逃学烫头，我可唯你是问。”
吴叔叔一脸无语，把炉灶上的汤盅端到桌子上，“你赶紧闭嘴过来吃饭吧。”
祁落把哥哥放到妈妈怀里，和所有人一起围坐在茶几前，开始吃晚饭。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但是在这里，表面看来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温馨。如果不是祁落，这个大家庭大概还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虽然饭菜很丰盛，但是大家吃的都有些匆忙，爸爸还不断的检查着手里的符咒。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爸爸手上的符咒突然开始微微颤抖，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烧尽了。爸爸的脸色一暗：“不行，法阵已经失效了，看来混沌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很多。”
他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有些担心的看着爸爸。沈阿姨微微皱着眉：“那怎么办？你们要提早出发吗？”
“嗯，现在就走吧。”爸爸一锤定音，“老三，你的符咒是不是还有一些放在书房？”
“我现在就过去拿。”祁落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往书房走。爸妈也立马起身收拾，妈妈检查着每个人武器的状况，爸爸则清点着符咒。吴叔叔哄着哥哥吃果冻，沈阿姨则有些担心的走到妈妈旁边：“一定要小心啊。混沌的灵主我们都认识，他脾气那么爆，之前就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我们会很快回来的。”妈妈抱了抱她。
“我去把晚晚抱出来吧。”沈阿姨说着，转身去了二楼。爸爸清点完符咒，有些担心的看着妈妈：“你真要去啊？”
“不是都说好了吗？”妈妈修长的手指拂过刀刃，“怎么了？”
“我担心你，你刚生完小晚，我怕你风吹日晒的再腰疼什么的。”
“晚晚都快半岁了啊，”妈妈有些无奈，“腰疼那些都没事的，都是小毛病。而且我想一起去，我总有这种直觉，得和你在一起。”
爸爸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心，但最终还是妥协了，在妈妈额头上亲了一口：“别太累着。”
“放心吧。”妈妈冲爸爸笑，表情瞬间就生动鲜活了起来，爸爸好像都有点看呆了，又扑过去抱着妈妈不肯撒手。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二十年前，我父母去收顺混沌，却死在战斗中的那个晚上。那天是大年三十，怪不得这顿晚饭比平常要丰盛，但因为混沌，也没有全须全尾的准备完全。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恐惧，不行，他们不能这么过去，从这个晚上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现在活下来的所有人，我，哥哥，吴叔叔，都被这个晚上专门的破碎且疲惫，这个晚上他们不能出去，什么事都不能发生。
二楼传来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头看去，沈阿姨和祁落一人抱着一个小婴儿下来了，沈阿姨抱着的是还小的何悠然，那个时候他还叫吴悠；祁落则把刚满半岁的我小心翼翼的递给爸爸，说：“大哥抱一抱再出门吧。”
爸爸和妈妈都忙着抱我、逗我，完全没有看到旁边站着的祁落，表情微微扭曲，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他知道，他知道一切，混沌的事本来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他杀了父母，但自己的手还干干净净，他安排的如此天衣无缝，要不是阴差阳错，恐怕我们这辈子都找不出证据给他定罪了。
爸爸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做鬼脸逗我，哥哥也丢下没吃完的半个果冻跑过来：“爸爸你要出门吗？”
“对啊，爸爸得去工作了，”爸爸把我轻轻的放到妈妈怀里，又抱起哥哥，“明天就回来，最晚后天就回来，到时候雪都还没化呢，我们还能继续堆雪人，好不好？”
“好。”哥哥小时候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样。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的时候小阳要做什么？”爸爸又问。
“要照顾好小妹。”哥哥认真的回答。
“小阳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爸爸看着他笑，“和爸爸拉钩。”
哥哥伸出小手和爸爸拉钩，爸爸又把脸凑过去：“还要亲亲呢？”
哥哥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响亮的一口，妈妈也凑过去，哥哥又扑过去亲妈妈，我站在他们旁边，一瞬间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下泪来。真好啊，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能在他们的陪伴下长大，那该有多好。
吴叔叔走过来，接下妈妈怀里的我，爸爸和妈妈带好所有的装备，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沈阿姨抱着吴悠，吴叔叔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牵着哥哥：“大哥，嫂嫂，老三，一路小心，早点回来啊。”
“等你们回来打麻将呢。”沈阿姨笑着说。
祁落站在旁边，一脸诡秘的微笑。我几乎是要控制不住的冲上去，想拦住他们，哥哥突然“啊”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行动。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哥哥掰着手指头，皱着眉头，突然憋出一句：“妈妈别走。”
妈妈愣了一下，蹲下身捏捏哥哥的脸：“这就想妈妈了吗？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哥哥摇了摇头，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看到妈妈红红的，”他又看向爸爸，看向祁落，“爸爸也红红的，可是三叔没有。”
我突然回想起之前哥哥极光发作的那次，那次他差点砍断我脖子的那次，我去他的房间像往常一样，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可他护着三个破旧的玩偶，说了什么？“我看到妈妈红红的，爸爸也红红的，可是你们都不相信我。”他是这么说的。
妈妈的能力是能预知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种能力是很不稳定的。但根据吴叔叔所说，哥哥的能力要比妈妈的稳定很多，他只需要和别人触碰就能发动能力，也可以主动的控制预知或者不预知。但从我记事起，他就再也没有用过他的能力，我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明明预知到了父母的惨剧，却无法阻止，那晚他看到的场面一定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每次他试图使用能力的时候都是如此。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再也不想也不敢去使用能力，看到有关未来的任何一个片段了。
所有人都被哥哥说的话弄的一头雾水，大概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只有妈妈皱了皱眉，还想再问问，却被祁落催促：“嫂嫂，我们该走了，要来不及了。”
妈妈还是有点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也有所预感，还是知道哥哥预知到了什么，蹲在原地有些犹豫。爸爸看了看妈妈，也蹲下身，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薄荷糖，递给哥哥：“小阳。”
哥哥小心翼翼的捧了满手的薄荷糖，棕褐色的眼睛看着爸爸，仍然坚定的重复：“爸爸别走。”
“是想爸爸妈妈，才不愿意让我们走吗？”爸爸摸了摸他的头。
哥哥犹豫着点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
爸爸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妈妈，他和妈妈认识那么久了，肯定对这种能力很熟悉，也敏锐的能察觉到有些事不对劲。可这个节骨眼上，混沌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实在无暇分神。
“小阳，你听爸爸说，”爸爸整了整小男孩的衣摆，“爸爸知道你看到的东西和你说的都是真的，爸爸也向你保证等我们回来，会认真的听你说。但是爸爸妈妈现在都要去工作，你能乖乖等我们回来吗？”
哥哥有些不舍，小小声的嘟囔：“不要走嘛。”
爸爸笑了，哪怕是笑的时候，哥哥也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他说：“爸爸刚刚给了你薄荷糖，一天吃一颗，如果想爸爸妈妈了，就可以多吃一颗，不等你吃完我们就会回来了，好不好？”
“可是这里有好多颗呀，”哥哥皱着小脸，“那我要快点吃。”
“记得好好刷牙就好。”妈妈在旁边亲了亲他的额头。
祁落在一旁催促：“大哥，我们真的得走了。”
爸爸最后亲了一口哥哥，又看了一眼在吴叔叔怀里睡着的我，转身搂着妈妈往外走，外面的风雪很大，他们的背影跟外面无边无际的黑夜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一般。哥哥在旁边数着手里的薄荷糖，那是爸爸对他的最后一句嘱托，大概每次哥哥想念爸妈的时候，都会吃一颗，就像爸爸说的，等把糖吃完，他们就能回来了。我之前从不知道这个，还以为哥哥是单纯的喜欢吃薄荷糖，所以家里的糖从来就没断过，还好从没断过。哥哥知道的，但也不愿提起，糖是吃不完的，也不能吃完，因为爸妈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之前还以为，能这样看到爸妈，能看到他们在我面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了，我被该死的命运夺走太多东西了，哪怕能要回来一点就够了，我不敢奢望太多。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我明明可以一辈子都和他们在一起，为什么现在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奢望，甚至连呼唤他们也得不到回应。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称谓脱口而出：“妈妈！”
我忘了我自己还站在人群的最后，和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根本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结局。但我还是绕过所有的人想冲出去，想拦住他们，让他们回来，让我也有家可回。
“妈妈！”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爸爸！别走！”
可他们不会听到的，我只是被沈阿姨拉进她回忆里的一个外人，房间里的其他所有人都在和爸妈挥手告别，只有我像个崩溃的疯子一样冲到门口，但我却出不去，门口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住了我，我无力的敲着空气，撕心裂肺的大喊：“妈妈！”
他们几乎已经快走出了花园，身影也不甚明显，可那一瞬间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妈妈转过了头，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因为惊讶微微的长大了嘴，眼睛和我的眼神也对上了，她一定是看到了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祁落点燃一张传送符咒，他们三人几乎是一瞬间就不见了。我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外面的风雪，刚刚妈妈是看到我了吗？可她不应该看到我啊，我甚至和她都不在同一个时空。可就算妈妈真的看到我了，也来不及了，他们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没有一点机会能看到他们了？
一双温柔的手在背后拍了拍我，我转头看过去，回忆中的沈阿姨在原地凝滞不动了，大概是因为这个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带我进入这段回忆里的沈阿姨一脸哀伤，温柔的说：“没事……孩子，想哭的话就哭吧。”
在一个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陌生人面前哭，好像有点太丢人了吧。可是我硬憋着眼泪，抬头看到她的眼睛，和何悠然的一模一样，就再也忍不住了，缩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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