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一棵老荔枝树枝繁叶茂，投下了大片阴凉。
一张竹编躺椅旁摆着个小马扎，外公高振中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杆旱烟袋，正在一口一口抽着，袅袅青烟萦绕着花白的鬓角，把眼睛熏得愈发浑浊。
厨房方向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炒菜的滋滋声，三个女婿正忙得热火朝天。
陆阳的父亲陆昌平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颠勺，锅里的青椒肉丝翻炒得香气四溢；二姨父彭建军手里拿着菜刀，在案板上飞快地切着排骨，动作麻利；三姨父周海滔在一旁择菜洗菜，时不时往灶膛里添一把柴。
“老头子，老头子，你的好外孙阿阳来看你了！”
胡秀琴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高振中猛地吸了一口旱烟，把烟锅在青石墩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
然后抬眼望去，正好看见老伴拉着一男一女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彭承豪等人。
目光一扫，高振中最先锁定了彭承豪，脸上瞬间堆起满脸慈爱，连忙站起身迎上去，“承豪来啦！快过来坐，外公可算盼着你了！”
彭承豪从刚才的窘迫里缓过劲，见外公这般待见自己，腰杆顿时又挺直了几分，快步上前走到高振中的面前，语气恭敬又带着得意，“外公，我来看您和外婆了，您身体还好吧？”
“好，好得很！”
高振中拉着彭承豪在旁边凳子坐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目光里满是欣慰与骄傲，“听说你前些天升了开发区经管委的副科长，真是好样的！年轻人有冲劲、肯实干，前途无量啊！”
说着便絮絮叨叨地问起彭承豪工作忙不忙、平时累不累、单位伙食好不好，末了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急切的催促，“事业有成了，终身大事也得抓紧，你都快三十了，该找个靠谱的姑娘处处，早点成家立业，外公也能放心。”
彭承豪连连点头应着，眼角余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陆阳，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陆阳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并未上前打扰。
当高振中的目光掠过陆阳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阿阳也来了，坐吧。”
显然，陆阳这个在私企上班拿着几千块工资的外孙，远比不上彭承豪这般让他骄傲。
胡秀琴看在眼里，连忙在旁扯了扯高振中的胳膊，笑着提醒一句：“老头子，阿阳，现在出息了，买了一辆上百万的车子！”
“什么？上百万的车子？”
高振中手里的旱烟袋猛地一顿，烟锅里的烟灰都抖落了大半，然后瞪着眼睛看向陆阳，满脸不可思议，“阿阳，你没和外婆外公开玩笑吧？”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三人闻声，也都纷纷探出头来。
陆阳的父亲陆昌平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炒勺，脸上带着几分诧异。
彭承豪的父亲彭建军刚切好一盘肉丝，闻言动作一僵，眼神里满是震惊；三姨父周海滔正往锅里倒油，此刻也停了手，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望。
“老头子，不是开玩笑，阿阳的车已经开来了。”外婆胡秀琴补充道。
高振中把旱烟袋紧紧攥在手里，问道，“什么车这么金贵？要上百万？”
“就是辆代步车。”
陆阳一副谦虚的模样，轻声回应。
“代步车？上百万的代步车？”
高振中一愣，追问得更急，“你这孩子别打马虎眼，到底什么车这么金贵？”
“迈巴赫。”
陆阳言简意赅。
嘶——
高振中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旱烟袋差点没攥住，“迈巴赫？那可是电视里才能见到的豪车啊！一般大老板都未必舍得买！阿阳你……你现在不搁私企上班了？”
厨房的二姨父彭建军和三姨父周海滔也彻底停下了手里的活，两人交换了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陆昌平看着儿子陆阳，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回了厨房，手里的炒勺挥得更有劲了。
陆阳迎上外公高振中探究的目光，语气平和：“我不在私企干了，现在在市里跟几个朋友一起，做些小生意。”
高振中抽了口旱烟，盯着陆阳看了半晌，突然一巴掌拍在陆阳的肩膀上，力道扎实满是藏不住的惊喜：“好小子！真有出息！不在私企熬着，敢自己做生意，还买了迈巴赫，不赖！！”
说着，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彭承豪，“你和承豪，都是外公最骄傲的外孙，一个在政府当干部，前途光明；一个做生意能挣钱，有本事！咱们老高家总算扬眉吐气了！”
“可不是嘛，阿阳和承豪都是好外孙！”胡秀琴在旁笑得合不拢嘴，接着拉过江艳的手，往高振中面前推了推：“老头子，你还没见过吧？这是阿阳的女朋友，江艳，人长得俊，性子还温顺。”
江艳站在陆阳身边，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清脆地喊了一声：“外公好。”
高振中眯着眼打量着江艳，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好，好！这姑娘模样周正，看着就贤惠，阿阳好福气啊！”
说着又转向彭承豪，语气带着几分催促，“承豪你听见没？抓紧谈恋爱结婚，回头也找个漂亮懂事的，外公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彭承豪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心里酸溜溜的，却只能硬着头皮连连应道：“会的会的，外公，我记着呢。”
高振中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一个劲地念叨：“好啊，真是好！咱们老高家这下风光了！”
院子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之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厨房那边，陆昌平、彭建军和周海滔重新拿起了家伙什，炒勺碰撞铁锅的声音、排骨炖在砂锅里的咕嘟声此起彼伏，香味比刚才更浓郁了几分。
江艳跟着高桂英走进厨房旁边的洗碗池，二姨高桂苓和三姨高桂月也已经拿起了抹布，见江艳过来，两人脸上虽还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再摆之前的架子。
江艳手脚麻利地拿起一个碗，跟着一起擦洗，动作娴熟，嘴里还时不时应和着高桂英的话。
这边高振中拉着陆阳和彭承豪，往老槐树底下的石凳上坐，又续上一撮旱烟，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来。
他先问彭承豪：“经管委的工作忙不忙？有没有遇到难办的事？”又转头看向陆阳，语气温和了许多：“阿阳你做的什么生意？顺不顺利？”
陆阳依旧谦虚，笑着答道：“就是些小买卖，承承蒙朋友们关照，还算顺利。”
彭承豪捡着工作里的高光时刻细说，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如何处理棘手的工作、如何得到领导赏识，试图找回些存在感，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陆阳从容的模样，语气里终究少了几分底气。
日头渐渐爬高，临近中午时分。
院门外开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笑语声，前来参加岭头节宴席的亲朋好友们逐渐陆续登门，一个个手里拎着水果、糕点、烟酒等节礼，远远就喊着“振中叔”“秀琴姨”“大舅”“舅妈”。
高振中连忙起身，亲自带着陆阳和彭承豪往门口走，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迎接客人们，“快，跟外公一起迎客。”
门口的客人一波接一波。
高振中时不时指着两人，挨个给客人们大伙儿介绍。
指着彭承豪时，高振中的嗓门都拔高了几分：“这是承豪，我的大外孙，现在是经管委的副科长！”
客人们一听“副科长”三个字，眼神瞬间变了，连忙围上来跟彭承豪握手，语气满是讨好恭敬。
“原来是彭科长！”
“年轻有为啊，真了不起！”
“彭科长以后可得多关照，有什么事还得麻烦你！”
一口一个“彭科长”喊得亲热，把彭承豪捧得眉开眼笑。
轮到介绍陆阳，高振中笑着说道：“这是阿阳，现在自己做生意，挣了大钱，买了上百万的迈巴赫！”
客人们都露出惊讶，不过脸上只挤出客套的笑容，敷衍着说几句赞话。
“做生意好，挣钱多，有本事。”
“年轻人敢闯，不错不错。”
……
说完就转头又去围着彭承豪寒暄，没人过问陆阳一句生意上的事。
显然，在众人看来有钱不如有权。
彭承豪被众人簇拥着，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之前的憋屈一扫而空。
趁客人进门时，彭承豪悄悄凑到陆阳身边，压低声音满是得意：“表弟，你看明白了吧？赚钱多又怎么样，没权没地位，就没人把你真当回事。只有进入政府工作，有社会地位，手握实权，别人才会打心底里恭敬你、讨好你。”
陆阳闻言，淡淡地瞥了彭承豪一眼，没有应声，只是心里暗自冷笑。
一个小小的副科长，也值得这般得意忘形。
要是把自己即将担任南桂兵区副总教官的事说出来，怕是能把彭承豪吓得腿软，只是这事除了父母，他从没跟外人提过，没必要跟彭承豪一般见识。
彭承豪见陆阳不搭理，只当陆阳是默认了，嘴角的挑衅笑意更浓。
然后转身又笑着迎向围过来的客人。
看得出彭承豪非常懂得跟人打交道，熟练地回应着各种恭维，腰杆挺得笔直，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高振中看着被客人们围着的彭承豪，很是高兴骄傲，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淡然的陆阳，笑着拍了拍陆阳的肩膀，“阿阳，做生意虽然踏实挣钱，日子过得富足，但你也看到了，社会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你还得继续跟你表哥承豪多学习多亲近。”
“嗯。”陆阳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一起站在门口。
院门外的人声越来越旺，客人们源源不断地到来，院子里渐渐挤满了人，说笑声和招呼声此起彼伏。
日头升到正空，厨房里的烟火气达到了顶峰。
三个女婿齐心协力，把一道道硬菜陆续端上桌，院子里摆开了四张大圆桌，桌布铺得平平整整，碗筷摆放得齐齐整整。
满桌菜肴香气扑鼻，看得人眼花缭乱。
除了清爽解腻的拍黄瓜，凉拌木耳等几道素菜，还有油光锃亮的白切鸡，卤味拼盘和香酥鸭，烧鹅。以及分量十足的红烧猪脚，酱汁浓稠裹着软糯的皮肉，筷子一夹就颤巍巍的。
接着是焖排骨，香芋扣肉，鸽子王八汤。
不过，最惹眼的当属是摆放在正中央的一盘清蒸龙虾，鲜红的虾壳泛着光泽，硕大的虾身下铺满了姜丝和葱丝，妥妥的一道宴席头菜。
外公高振中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主桌正位，胡秀琴坐在他身旁，陆阳、江艳、彭承豪和几位长辈分坐两侧，其余亲朋好友各自落座。
四桌人坐得满满当当，说笑声、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待众人都坐定，高振中清了清嗓子，端起面前的白酒杯，站起身来。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高振中身上。
“各位亲朋好友，老少爷们儿！”
高振中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激动，“今天是咱们村一年一度的岭头节，感谢大伙儿赏脸，百忙之中赶来拜节，凑这份热闹，我老高家心里高兴！”
话音刚落，底下就响起了一阵附和的笑声。
高振中笑着摆摆手，继续说道：“平时大家都忙，难得聚得这么齐，我的两个外孙今天也来了，承豪，现在是经管委的副科长。”
“还有阿阳！”
高振中又把两个外孙介绍一遍，说着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陆阳身上，“以前在私企上班，现在自己做生意挣了大钱，买了上百万的车，也是有大本事的！”
话音刚落，席间顿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副科长啊！这可是登科成官了！”
“年轻轻就当上副科，将来指定能升更大的官！承豪这孩子打小就机灵，我早看出来他有出息！”
“阿阳能买上百万的车，也是不得了，这得挣多少钱才能买得起？”
“按我说啊，多少钱也不如当个官，承豪比陆阳更厉害，更有前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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