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穿着粗布衣衫，脸上也灰突突，一副乡野村姑模样的女子，使得王氏记忆深处的某种印象被激活，不由自主地继续开口道：
“你不是去了京……”
王氏话未说完，身旁的周三春就在身后猛地锤了她一把，并且立刻开口，盖住了妻子的呼痛声。
“哎呀，是素素吧？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周三春做出一个亲热的表情来，不过因面部动作挪移过大，反而显得有点狰狞，目光里也多多少少带出了一些探究之色。
与陆离，穆元洲这些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相比，周三春和王氏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摆在桌面上的菜一样，纤毫毕现。
素素的目光从他们的脸（观察神情）和身体（观察动作）上迅速扫视而过，脑海里迅速闪过大量信息。
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是融化的雪雕一般，瘫倒了下来，但是又没有彻底瘫倒在地上，而是软软地抱着身旁的柱子（竹篮子也稳稳地挎在手臂上），脸埋在臂弯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舅舅……舅母……”
“赵家不要我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赵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周三春与王氏对了个眼色，赶紧上前来搀扶素素。
长工们虽然很难被鸡叫声吵醒，但是听到女人的哭叫声还是非常容易精神的，不由得开始纷纷从偏房里往外探头瞅。
王氏赶紧搀扶着素素往正房里去，周三春还试图接过那只小竹篮，但是素素嘴里呜呜的哭，手臂却宛若铁铸的一般，把那竹篮子挎得死紧。
周三春瞧着竹篮里似乎只放着几个破窝窝头，还有一点碎蛋壳，没什么银两首饰之类，也就罢了手。
二人将素素搀扶到正房，房间里有个穿着绸缎衣裳的胖男娃娃，脸上的肉一褶叠一褶，胖得看不见眼睛，在屋子里一手一个大鸡腿，正啃得香。
见有人进来，他赶紧把鸡腿都塞进嘴里，嘴巴鼓鼓的，手里还要把盘子往怀里搂，一件鲜亮的绸缎衣衫给蹭的到处都是油。
周三春瞧见他这样子就瞪起了眼睛，“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把那娃娃连带鸡腿一起打翻在地上，怒骂道：“一大早就在这里吃吃吃，吃穷了老子谁给你娶媳妇？”
胖娃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里抓着鸡腿鸡骨头，没头没脑地扔过来，准头还不太好，没打中周三春，反而朝着素素去了。
素素的手虽然还在抹泪，头却灵巧地一歪，结果那半个鸡腿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王氏脸上，把她头发上的一根镶玉簪子撞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周三春大怒，又要去踢那男娃娃，王氏嗷地嚎了一声，冲过去抓住周三春的头发，不让他打那娃娃。
三人就这么撕扯起来。
半刻钟后，男娃娃抓起地上（相对完好的一个）鸡腿，哭着跑出去了。
丫鬟进屋来收拾了地面，帮王氏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周三春沉着个脸，两人安坐在太师椅上，对待素素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么和煦了，只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问她之前所说的“赵家不要我了”是怎么回事。
素素用干干的手帕抹了抹干干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一点沙哑地说道：
“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撞了头，什么也不记得了，赵家奶奶就嫌我蠢笨，不让我跟老爷单独待着。”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冲喜的日子，结果赵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把我关在偏房里不让出来，他们一家子反倒去了祖山祭拜。”
“再后来……有人说赵家老爷死了，赵家人好像也在祖山出了意外。家里很乱，没有人管我，叫我回来……”
“他们不给我钱，我也没有地方去，只好回来找舅舅和舅母……”
从之前周三春和王氏的反应中，素素判断出他们似乎并不知道镇上赵家的情况，是以给出的信息里真真假假，总之是把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全部撇了个干净。
周三春和王氏对视一眼，脸上神色都放松下来。
两人温言安慰了素素一番，让她先在房中安歇，还发表了一番“回来就对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赵家要不要你，我们都永远是你的亲人”之类的温情话语。
之后，特地叫丫鬟拿来清水给她洗漱，做了一桌饭菜给她吃，还心疼她连夜赶路，让她吃完饭就快去安歇。
素素看着这一家子一大早就在桌子上摆满了肥鸡肥鸭肥鹅和白花花的肥肉，在那里大口大嚼，感觉肚子不仅不饿，甚至瞧见都觉得饱了。
她把放在自己面前那份酱汁格外多，里面还隐隐有一点没搅合匀净的白沫子的烧肉推到一旁，面带羞赧地道：“舅母，我最近肠胃不好，吃油腻的总想吐，想吃素淡一点儿的。”
“能不能给我一碗汤喝？”
“你这孩子，肚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周三春心疼地看了一眼那碗酱肉。
王氏则先瞧了一眼素素的肚子，然后朝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将酱肉撤下，转而端上来一碗浓汤。
这汤上面飘着片片油花，看起来似乎也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肉汤，与“清淡”两个字可说是毫无关系。
素素感觉周三春和王氏的眼睛几乎在明着偷瞄自己，便如他们所愿，将汤碗拿起，一饮……而尽是不可能的，不过也喝了有小半碗。
之后，素素动作斯文地用袖角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对王氏道：“舅舅，舅母，我有些累，可以去休息一会儿吗？”
王氏瞧了瞧那只少了一小半的汤碗，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孩子，厢房那边你之前住的屋子还在，我这就叫人去打扫，保管让你住的舒舒服服的！”
“收拾房间太麻烦了，我看偏房这边就有一张细床，不如就在那里歇息吧。”素素说道。
这死丫头眼睛倒是挺贼的……
王氏还欲再劝，素素却直接撑着头，一副不胜劳累，马上就要瘫倒在饭桌子上的样子。
周三春和王氏见状，也有些没办法，只得叫丫鬟先把她扶到偏房的细床上，安排她睡下。
才躺下没几分钟，细床上便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周三春和王氏对视一眼，面上俱都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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