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陈闵明准时出现在顾幼珊位于市政府招待所顶楼的长包房里。当他敲开虚掩的客房门，并在得到‘请进’的应允后走进这间长包房的客厅时，只见身着白色高领毛衣和一袭灰色精纺羊毛连衣裙的顾幼珊正端着一杯咖啡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她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陈闵明来，顾幼珊没有起身，她淡淡地说道：“陈总请坐，不知道您的口味，我为您准备了一杯拿铁咖啡。”说罢，她将目光从陈闵明的脸上轻轻移到茶几上那另一杯咖啡上。
陈闵明落座，轻轻拿起咖啡杯，看到咖啡杯碟上那精致的意大利风格金色镂花，他不禁恭维道：“顾小姐，我是个粗人，哪懂得咖啡？只要顾小姐选的，都一定是最好的。”
这恭维却似乎并未让顾幼珊十分受用，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竟然不知道陈总这么肯定我的品味。我还以为陈总一直以来像提防我哥一样提防我，把我也当成了骗子呢。”
听了这番话，陈闵明不无吃惊地看向顾幼珊，他惊叹于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怎么就仿佛能把自己看穿一样？但他只是平和地说道：“顾小姐，您说得哪的话？我又何尝如此看待过令兄？！”
顾幼珊有意无意地用精致的金色勺子拨动了几下杯中的咖啡：“无所谓，我哥现在生死未卜，其他人如何看他，已经不重要了。”
陈闵明不想将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下去：“顾小姐，你今天肯留出时间给我，想必你是肯帮我陈某人的。昨天在会上，你的话似乎没有说完，我其实很想听听后半段内容。”
顾幼珊继续拨弄着咖啡勺，并没有看陈闵明：“也不算是帮陈总，我们家族在北桥钢铁，毕竟也有些股份。”
陈闵明将问题直接抛了出来：“如果上市已经不可能了，我该如何向白市长为北桥钢铁要到一份‘补偿’？”
听了这句话，顾幼珊不由得笑了笑：“陈总您刚才说的是‘补偿’？可是，白市长曾经对北桥钢铁或者陈总您本人有过任何亏欠么？他为什么补偿北桥钢铁？”
顾幼珊的问题一下子让陈闵明愣在了那里。是啊，无论作为曾经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还是现在主管经贸的副市长，一直以来，都是白燕升在积极为北桥钢铁提供政策扶持和税收优惠方案，他对北桥钢铁，谈何亏欠呢？
见陈闵明没有作声，顾幼珊继续说道：“白市长目前对燕钢与田中制铁合资这件事的支持是天经地义的，这既有利于燕东的整体发展大局，也对他事业的在上一步很有帮助。我倒认为，现阶段，陈总该思考的，是拿什么条件来参与同他和燕钢的谈判。”
“谈判？”陈闵明惊呼道。
顾幼珊点了点头：“手握新技术的是北桥钢铁，有机会同田中制铁合作的是燕钢，我认为，这已经构成谈判的条件了。”
陈闵明皱眉道：“顾小姐是想让我将北桥钢铁的技术转让给燕钢？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再无上市的筹码了！”
顾幼珊轻轻挑眉：“不然呢？难道现在不谈判，北桥就有上市的可能么？”
陈闵明思考再三，对顾幼珊说道：“顾小姐，我想知道，如果我代表北桥钢铁与燕钢谈判，作为北桥钢铁持股人的你，最核心的诉求是什么？”
顾幼珊笑了笑：“作为持股人，我的核心诉求自然是利益最大化。对于我们家在燕东目前所持有的所有资产，这都是我的核心诉求。对了，陈总，顺便告诉您，我已经决定将纺织厂的地皮卖给和光地产了。”
陈闵明既惊诧于顾幼珊对自己的坦诚，也不免暗暗好奇她接下来的举动。犹豫片刻，陈闵明问道：“那么制药厂，顾小姐也打算进行破产处理，然后将地皮售出么？”
顾幼珊微微一愣，她没想到陈闵明会关注她目前持有的另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制药厂，我还没有想好，事情总归要一件一件地去做。”
陈闵明这时说道：“上次跟随白市长去燕东考察，一家日本制药株式会社明确表达了对燕东中药材的兴趣，他们也许有在燕东投资制药产业的计划。”
听到这个消息，顾幼珊不由得来了兴趣：“陈总认识对方的话事人？”
陈闵明点了点头：“嗯，对方社长的弟弟，同我及这市政府招待所里的真真姐，都是多年的朋友。我现在也许没有太多精力为顾小姐牵线搭桥，但我相信顾小姐去找真真姐的话，她是愿意帮忙的，她的弟弟长期居住在日本，跟对方社长的弟弟是最好的哥们。”
顾幼珊的语气比刚才温柔了些：“谢谢陈总，你也许帮了我个大忙；这件事如果成了，你更是以德报怨，帮白市长在招商引资的成绩上添砖加瓦。”
陈闵明倒是没有想到那么多方方面面：“顾小姐谬赞了......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纺织厂已经那么多人下岗了，我真的不愿意再看到制药厂有更多人下岗。顾小姐，你我虽然都被人称作‘总’，但我来自于底层，知道底层的不易......今天能得到顾小姐的点拨，我已经很感谢你了，我会尽快回去同团队商量一下顾小姐今天说过的话。”
就在陈闵明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顾幼珊突然又说出了一句：“去年年末，中美双边贸易协定已经尘埃落定。如无意外，我国将在明年加入wto。我记得陈总在上海还有两个码头和一个钢铁贸易公司。特许经营权，这件事，在这个节点，也许有得谈。”
顾幼珊的话仿佛一把剪刀，迅速将连日来困扰于陈闵明脑中杂乱的烦恼彻底剪断,他不禁驻足道：“顾小姐，你才是最高明的棋手！我很感激，你肯帮我！”
顾幼珊放下手中的咖啡，认真地回应道：“陈总，坦白来说，我也是看到了你对企业、对员工的责任心你，才愿意出手的。而且，我想告诉你......人并非非黑即白。就比如，我哥哥，也许对你来说，他是坑骗你的朋友姚镇海的罪魁祸首；但对于我而言，他永远是那个最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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