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圣殿。
白桑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宁神草药香，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清冷而斑驳的光影。
白桑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呼吸总算平稳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令人心惊。
韩羽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他身上的轻铠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寒光，肩甲处还沾着一点匆忙奔跑时溅上的泥点，与他此刻沉静的状态形成反差。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眼眸里布满了血丝。
三天三夜了。
从花灯节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将她抱回圣殿，交给匆匆赶来的凌妤，他就一直守在这里。
未曾合眼，未曾离开半步。
凌妤仔细探查后，神色凝重地告诉他，白桑的重生并非毫无代价。
她的灵魂本源曾遭受过毁灭性的创伤，如今虽然重塑，却脆弱得如同初春刚凝结的薄冰，禁不起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力量冲击。
这次骤然涌现的记忆碎片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就是灵魂不稳的凶险征兆。
强行唤醒记忆，无异于在薄冰上行走，可能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静养。”凌妤的话在耳边回荡，“圣骑士长大人，请务必……让她情绪稳定。”
韩羽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钝痛。这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万分之一的自责和煎熬。
是他……是他那句失控的恳求，是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才引动了她灵魂深处那些危险的碎片。他差一点……差一点就亲手将她再次推向深渊……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化不开的痛楚和无边的后怕。
他微微前倾身体，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缓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
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是此刻唯一能支撑他快要崩溃的神经的东西。
“对不起……”一声沙哑到极致的低语，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是我……太急了……”
他维持着这个俯身的姿势，长久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月光流淌过她光洁的额头，挺秀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微抿着的、略显苍白的唇上。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在宁神香的氤氲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白桑那浓密的长睫，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动作，落在韩羽眼中，却无异于抛出一颗炸弹。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目光先是有些涣散地落在头顶素色的帐幔上，随即，带着一丝茫然和探寻，慢慢地、一点点地转动，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凝固般的身影上。
他的身影背着清冷的月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桑的意识还有些昏沉，像是沉在深海，刚刚挣扎着浮出水面。她看着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灼人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铠甲上未曾拂去的尘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韩羽猛地惊醒，他立刻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又在靠近床边时放得无比轻柔。
他拿起旁边温在暖炉上的白玉小碗，里面是温度始终被灵力维持得恰到好处的清润药汤。
“慢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过度紧绷后强行放松的僵硬感。
他一手极其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另一手稳稳地端着药碗，凑近她的唇边。
微苦的药液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滑入干涸的喉咙。白桑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韩羽的脸。
他喂药的动作专注而谨慎，眼神紧紧盯着碗沿和她唇瓣的距离，生怕洒出一滴烫到她。那份专注，那份小心翼翼，让白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碗药终于喂完。韩羽放下碗，用干净的软巾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药渍。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完成了某个极其重要的仪式，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担忧。
房间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深蓝的夜幕被一点点稀释，透出清透的灰白。圣殿花园里，早起的鸟儿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
在这片黎明将至的静谧中，白桑终于积攒起一点力气。她看着韩羽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沉重倦意。
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不再是之前单纯的茫然，而是混杂着一种让她眼眶发热的暖流。
“你一直……在？”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带着初醒的沙哑。
韩羽的身体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睑，避开她过于清澈的目光。沉默了几息，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只是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白桑的视线缓缓扫过他染上尘灰的肩甲，落在他紧抿的、干裂的唇线，最后停驻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上。
心口那块巨大的、名为“遗忘”的空洞，似乎被这沉甸甸的一个字，填进了一些滚烫的、让她喉咙发紧的东西。
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被如此珍视、被如此不顾一切地守护着的感觉。
她的指尖在被褥下微微蜷缩了一下。
在这无声的暖流静静流淌时，韩羽却忽然站起了身。
他高大的身影在黎明微熹的光线中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笼罩着床榻。他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身，背对着床的方向，走到房间中央那片被窗棂分割的、清冷而纯净的晨光里。
白桑有些茫然地看着韩羽的背影。
只见韩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背影在微光中挺得笔直，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后，他转过身，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庄重的姿态，屈下了右膝。
膝盖触碰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他单膝跪了下来，背脊依旧挺直如松。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几米远的距离，带着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牢牢锁住了白桑惊愕的眼眸。
他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是一只属于骑士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磨砺出的薄茧，却修长而有力。
此刻，这只手在清冷的晨光中微微摊开，掌心向上，带着无言的邀请和承诺。
“桑桑，”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白桑的心上。
“我，韩羽。”
他顿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疲惫、后怕、痛苦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郑重。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古老的誓言在圣殿穹顶下回荡。
“在此，向光明神起誓。”
不再是四年前那场宏大仪式上的宣告，不再是面对众人目光的职责宣告。
此刻，在这间只有他和她的房间内，在黎明破晓的纯净微光中，他的誓言只献给她一个人。
“从此刻起，直至生命终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然。
“我将用我的剑与盾，我的骨与血，”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
“守护桑桑的安全，保护桑桑的尊严。”
最后几个字落下，室内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窗外的鸟鸣似乎也远去了。只有他摊开的、带着薄茧的手掌，在晨光中稳定地伸向她，像一座永不沉没的岛屿，无声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白桑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单膝跪在清冷的晨光里，看着伸出的手掌，看着他眼中那份仿佛能燃烧一切的郑重。
那些誓言的字句，每一个都像带着温度的烙印，清晰地烫在她的心上。
“守护桑桑的安全，保护桑桑的尊严……”
没有恢宏的圣殿穹顶，没有观礼的人群，只有这间弥漫着宁神草香气的卧室，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晨光，和他眼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沉静的倒影。
心口那块巨大的空洞，被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填满。
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那只属于他本身温度的手掌。
她缓缓地走向他，一点一点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试探地，触碰到了他温暖而干燥的掌心。
就在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刹那，韩羽的手掌猛地一收，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掌心的温度很高，带着薄茧的粗糙感，驱散了她指尖最后一丝冰凉，带来令人心安的暖意，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最落到了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白桑没有抽回手，只是抬起眼，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在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倒影，也看到了那倒影背后，汹涌澎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
失而复得的狂喜，历尽劫波的后怕，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
承诺。
酸涩又饱胀的情绪冲上鼻尖，视线模糊了。她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羽握紧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背脊挺直，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指，用掌心的温度和力量，无声地传递着誓言的分量。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金灿灿地泼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这方静谧的空间。
光芒勾勒着骑士跪立守护的轮廓，也照亮了圣女神袍上流转的微光，将他们交握的手映照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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