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62年10月13日夜
北京 公安部一局局长办公室
田之雄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到全国公安首脑机关，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与刚才灯火通明的长安街相比，公安部大院里显得黑黢黢的，办公楼也并不高大，还没有省厅大楼气派，只是几乎每个办公室依然亮着灯，楼门前不时有穿着警服或没穿警服的人出出进进，仿佛上下班没有时间差别。
当田之雄穿着不合体的军大衣与陈振忠一起随着小王进到局长办公室时，凌祥云与郭曼国两人正促膝坐在沙发上低声说着什么。看见他们进屋，没等田之雄敬礼，凌祥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握着：“你就是小田同志？”
田之雄立正答道：“是，首长！”
第一次见到他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凌祥云并不是他脑子里的威武严厉双目炯炯的形象，反而长着微胖的圆脸，笑起来慈眉善目，倒让他觉得与小时候在广州庙里见过的弥勒佛像有几分神似。
凌祥云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扭脸问陈振忠：“你们谈过了？”
陈振忠答：“都谈了，除了陈明远的情况外，小田愿意执行这个艰巨任务。”
坐在一旁的郭曼国提醒道：“小田，先自我介绍一下。”
田之雄起立朗声答“是！”
“姓名：田之雄，一九三零年生于广东省宝安县下澳村，一九四四年参加革命，曾任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交通员，两广纵队通讯员，一九五零年任宝安县公安局侦察员，一九五六年调到广东省公安厅政保处任侦察员，现任省厅政保处侦察科副科长。报告完毕！”
凌祥云显然对这个精干利落的小伙子很满意：“好，好！坐下慢慢说。”
他看了看郭曼国和陈振忠，接着对田之雄说：“小田啊，你从事公安政保工作也有十来年了，对目前尖锐复杂的局势想必有所了解。组织上希望你来执行这个十分重要的任务，一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二是你有别人比不了的优势，比如与莫之英的关系；三是你以前在粤港澳跑过交通，对那边比较熟悉；但我们更看重的是你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和坚定意志。”
郭曼国和陈振忠都频频点头，田之雄有些紧张地双目直视着凌祥云。
凌祥云接着说：“这个任务具有多重性，不是一个单一任务。既要侦察敌人所谓献礼行动的图谋，为粉碎这些计划创造条件，又要想办法挖出潜藏在我们内部的特务分子，还要伺机恢复与陈明远的联系。”说罢，他起身从保险柜里拿出陈明远的简历递给田之雄：“你把这份材料记熟，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记在脑子里。具体情况郭厅长和陈处长会给你交代。”
凌祥云又说：“到了那边，不要急于开展工作。首先，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应对敌人对你的严格甚至是严酷的审查。即使你通过了审查，也绝不能大意，要像钉子一样牢牢地扎进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把嘴闭上。如果没有紧急情况，组织上可能有相当一段时间不会与你联系，这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总之，第一要善于藏拙，第二要耳清目明，第三要随机应变。到时候郭厅长和陈处长会给你安排联络人和联系方式。你要时刻记住，你虽然只身入虎穴，但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组织永远在你的身后，保护你的安全。”
凌祥云沉吟了一会儿，加重了语气：“另外，陈处长也给你交了底，执行这个任务，也可能三年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不仅时间长，任务重，而且你和你的家庭还要背黑锅，承受一般人很难想象的牺牲。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和任务的需要。你妻子也是公安干警，她虽然对你的任务一无所知，但实际上她也是在执行任务的另一部分，只是不能对她明说罢了。这些情况组织上都非常清楚，等到你扎下了根，度过了危险，组织上会想办法妥善照顾你的家人的。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组织提出来。”
田之雄激动地站起来：“首长！还是那句话，国家安全高于一切！”
凌祥云看了看郭曼国和和陈振忠，仿佛征询他们的意见。
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的郭曼国说：“凌局长的指示非常重要，这几个要点就是小田你今后的工作指南，你也不要有太多顾虑，你要相信有强大的国家机器做你坚强的后盾。”
郭曼国又把头转向凌祥云：“凌局长，一些具体工作我和陈处长立即着手安排下去。只是小田虽然一直在政保战线工作，但并没有地下工作经历，我希望能尽可能地突击培训他一些工作技能，以后工作中可能用得上，比如联络、密写、反跟踪、收发报等等。”
凌祥云点点头：“是应该做些准备。”他话音一转：“现在已是10月中旬了，明年春节是1月25号，国民党“九全大会”是明年11月中旬召开，时间很紧呐。我判断，对手有可能借元旦之际再派莫之英来找田之雄，元旦不来，最晚春节期间也会来，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这是个机会！”
凌祥云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便笺上写了个人名，递给郭曼国：“你们去木樨地公安政法干校找一下王仲宇校长，让他找个好老师对小田进行一段时间的封闭培训，收发报就不必了，有电台容易暴露。重点是心理训练，如何应对敌人的审讯甚至测谎，还要训练一些必要的技能。另外，不仅要熟悉港澳台及敌人情报机构的基本情况，还要强化学习东南亚和印度支那的基本情况，因为港澳站也是对手渗透上述地区的跳板，这些情况我们要提前预判。培训完了小田一定要尽快赶回广州，做好莫之英找来的准备。你们商量一下还要有一个好的借口，让他来北京脱岗学习。”
郭曼国和陈振忠同声答道：“好的！”
凌祥云想了想又说：“关于这件事，要特别注意保密，你们厅里不要形成任何文字，给部里的报告也要用代号。小田由你们二位直接领导，联系人最好也不在厅里找，可以找个本地人。具体情况暂不必提交厅党委，知情者目前仅限于你们二位。待我向杨部长汇报后，他会向你们厅长打招呼的。还有一件事有必要提醒一下，我们都是做反间谍工作的，按道理不该由我们密派，不应该把筷子伸到别人的盘子里，但这次情况特殊，难得小田同志有这么好的条件，又具备这么好的机遇，查清内部的潜特也是我们的工作职责，这方面的事情我会向部领导汇报的。再说，中央已经把对港澳之敌的事务都归口到你们南大门了嘛。嗯，上面说的情况你们都明白了？”
“明白！”郭、陈、田三人一同站起身来，满脸肃穆。
凌祥云犹豫了一下又对田之雄道：“你有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这很好，但你也要相信组织，虽然你身处虎穴，可一旦遇到危急情况，我们完全有能力把你营救出来。只是为了你的安全和计划的顺利实施，你的家属会因此蒙受一些冤屈，希望你能理解，等你胜利归来，希望她能体谅。”
郭曼国忙表态：“请部里放心，我们省厅会安排好的。”
一番长谈后，凌祥云一直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又紧紧握住田之雄的双手：“你虽然是一只孤舟，但水下有我们的千军万马给你做后盾，你就放心去干吧，记住，要藏拙，不要耍小聪明。国家安全至上，但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完成国家安全任务！你和你的厅长、处长一起回去，安排好家里，陪他们两天，然后快去快回，到政法干校找王校长报到，尽快进入状态。”
“是！”尽管田之雄身着便装，还是神态庄重地向凌局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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