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1963年4月17日
金边
张沛芝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都没睡踏实，看着天已微微泛亮，他索性坐起来，点上一支烟，靠在床上发怔。
他昨天去看了工程进度，进展还算顺利。老农他们选的房子位置十分理想，距离公路只有十来米，独立楼房还有个小院子。张大昌领着两个人每天夜里都在挖地道，挖出的泥土正好可以堆放在院子里，周边也没有邻居，不容易被人察觉。只是接连几天下雨，给掘进带来些麻烦，加之金边地下水位高，向下挖不了多深便大量积水，幸好提前准备了水泵不停抽水，这才基本保证了进度。照这样的速度再挖几天，十几米的地道便大功告成。
让他心里不安的是，一周以来，他连续给西贡站写了好几封密信送到了交通站，报告了具体行动方案，还画了示意图，并催要爆炸器材，西贡站却一直没有回音。
他现在手里只有两只美制军用电拉火雷管、10磅c4炸药、几枚手榴弹和一些轻武器，根本就不够用。要达到足够的威力至少还需要30--40磅c4炸药，这些都需要从西贡站运过来。
他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因为安全考虑，没有同意设立电台，使得联络不方便，非常担心精心策划的行动计划因为雨季的来临而搁浅。
张沛芝丢掉烟头，决定再写一封亲笔信给西贡站的廖时亮，催他尽快把足够的c4炸药运过来。写完信，看了看时间，他顺手打开收音机，熟练地找到一个频率，广播里正好伴随着雄壮的乐曲传出一个铿锵有力的男中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他凝神倾听着，突然被播音员播报的内容提要中一条消息所吸引：“应印、缅、柬、越四国国家元首邀请，我国国家元首将于近日内对上述四国进行国事访问。”他连忙拉开收音机天线，调大声音，静静地等待着收听进一步的内容。
可惜，他等到的详细内容不过是在前面多加了一句话：“据新华社消息”，并没有更详尽的访问日程。
他关掉收音机，又点起一支烟，慢慢抽了两口，脑子里迅速做出了两点判断：
1、出访正常进行，说明“湘江计划”没有被大陆方面察觉；
2、柬国排在第三个出访国，今天是4月17号，按时间算，说明高棉组获取的月底来访的情报准确无误。
想到这里，他愈发感觉时间紧迫，必须在接下来的两周内顺利完成地道的挖掘、炸药的转运及安装、人员撤离计划的安排等一系列事情。
他立即掐熄烟蒂，穿上雨衣冒着大雨出了门。他要立刻去找农念强，将刚写好的密信交给他，让他派交通员立刻再去一趟交通站，尽快与西贡站取得联系。
接到农念强的指令，肖宗粤立即给程主任打来电话，说农念强让他去趟柬越边境的联络站取东西，取什么东西老农没说。程主任一再叮嘱小肖按照指令正常去取，回来时直接把东西先送到使馆来交给他。金边有一号公路直通柬越边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肖当天就可以赶回来。
袁耕希望从小肖带回的东西上分析出敌特的进一步动向。他和公安部的杨副局长一起待在程主任办公室，焦急地等着小肖返回。
天渐渐晚了，小肖仍然没有消息。袁耕和杨副局长都站在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大雨如注的窗外。热带气旋带来强劲的风雨，让印度支那进入了雨季。
终于，门岗打来电话，有一个年轻人求见程主任。老程急忙亲自下楼把小肖带上来。
顾不上寒暄和介绍，袁耕劈头便问：“你取回来的东西呢？”
小肖有些局促地望着屋里的两个陌生人，眼睛望向程主任。
老程急忙解释：“小肖，没关系，这两位都是国内来的领导，他们也都像我一样会关心你、帮助你。”
小肖怯生生地向两人鞠了一躬：“领导好！”
袁耕笑着拉着小肖的手：“我听陈主任介绍了你的情况，你放心，我们会帮你完成愿望的。来来来，咱们坐下慢慢说。”
杨副局长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你跑了一天，来，先喝口热水。”
小肖表情明显放松了一些，喝了口热水平静了一下说道：“我给程主任打了电话就去交通站了，取了一个用报纸包好的纸盒，就回来了。那个包裹包得不结实，在回来的路上散开了，我又重新包好了，就回来了…哦，今天上午下了大雨，路上不好走，我坐长途班车去的，车子又不准点，到的有些晚。”
小肖毕竟没有受过训练，说起话来抓不住重点，还有些颠三倒四。“你拿回的东西呢？”老程着急地问。
“我交给农念强啦。”
“啊！不是让你拿回来先到使馆给我的吗？”老程愈发急了。
“哦，我进城下车时恰好碰到老农，就给他了。我还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是电子元件。”
小肖的几句话，让在场的三人顿时都黑了脸。
小肖有些紧张地看看三人，又低声嘟囔说：“我觉得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交给他了。”说完又求助似的看了看老程。
老程对这个毫无经验的愣头青有些哭笑不得。
富有经验的杨副局长起身拿过纸笔说：“你画一画，那个东西什么样子？”
小肖急忙又说：“不是一个，是两个，两个一模一样的。”
老陈赶紧安抚他：“好好，是两个，你画出来。”
拿着小肖画出的形状，杨副局长端详了好一会儿，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把袁耕拉到一旁轻声说道：“像是电拉火雷管！”
袁耕的脑袋“嗡”地就大了。他倒不是担心雷管的威力，而是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这两个雷管居然通过我们掌握的特情之手传送到敌特手里，这万一要是响了，这个责任可就太大了！他瞪眼看着杨副局长，杨副局长的眼神显然也流露出同样的焦虑。
袁耕定了定神，重新坐回小肖身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小肖，没关系，看来老农是特意在车站等你的，也不能全怪你，交了就交了。你能不能把你今天去取东西过程中的细节给我描述一下，比如你听说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小肖絮絮叨叨地讲起他一路上的经过，其中说到的一个细节引起了袁耕和杨副局长的很大兴趣。
“在交通站，还有好几封信件压在那里，是给越南那边的，他们那边还没有取走。”
袁耕敏锐地打断小肖的叙述：“是什么信？有几封信？为什么没人去取？”
小肖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动，大概有八、九封。我只把农念强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老程沉吟了一小会儿，分析道：“西贡到那个联络站的位置不像金边有一号公路直达，越南那边到那儿的路不全是公路，有些地方还要翻山越岭、穿过丛林，现在是雨季，这几天雨又特别大，交通非常不便，应该是这个原因西贡站的交通员没有来。”
袁耕点点头，认同老程的分析。他脑子灵光一现，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小肖，你能不能再去一趟，把那几封信都拿回来。”
小肖有些迟疑：“那…那他们会不会发现…我拿走了？”
袁耕宽慰道：“你去把那些信全拿回使馆来，我们看过后，再原封不动地交给你还回去，只要你不对任何人说，他们不会发现的。再说，今天早上我听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大雨，西贡站的人也过不来的。”
杨副局长在一旁接话：“你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在那些信上留下任何痕迹，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小肖正为把东西提前交给农念强的错误而忐忑不安，听到两位领导的保证，心里定了定，望着老程：“那我就明天一早再去一趟。”
老程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再三叮嘱道：“快去快回，千万千万记住不要交给任何人，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对家人也不能说。拿到了，马上回到使馆来，我们看过了，你再原封不动送回去。”
“你取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最好先准备一个塑料口袋，一来防雨水打湿，二来别在上面留下指纹。还有，信件的次序也不要搞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杨副局长细心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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