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休沐日，张府
朱佑樘如期而至，一大早就来到张府。
张山风将一个木箱搬到最里面的院子：“寿哥，来的正好，最近刚改进了一下火铳，还请寿哥看看。”
张府偏远，房子虽然没多少，但院子面积比较大，朱佑樘所站的二三十步的距离外，有个木头人，是张山风平时用来测试的。
打开木箱，里面三支火铳，交给了朱佑樘。
朱佑樘拿着这个怪怪的东西：“这玩意是……枪啊！”
他觉得更像棒槌！
拿起来抡人，手感还不错！
张山风已经见怪不怪了，很淡定的解释：“这是大明神机营普遍使用的手铳！”
朱佑樘看了一眼，上面还有铁锈，连尝试都省了，直接丢一边了。
神机营？
棒槌营还差不多！
朱佑樘看了下箱子里，剩下的两支火铳：“这两支倒是有点那味儿了，虽然还不是枪，但应该是它远古亲戚了！”
“砰！”
一声枪响，朱佑樘放下手中火铳，顾不上胳膊不舒服，揉了揉眼睛，拼命的挤着眼泪。
没有心理准备，火焰突然一闪，加上浓浓的烟雾。
狗眼都亮瞎了！
张山风知道朱佑樘还不习惯，缓一缓就好了。
他拿出图纸，给朱佑樘解释起来：“自生火铳，依靠龙头下压与火石摩擦，自动点火，火星点燃内置火药，喷出弹头。
相比如今大明神机营的火铳，那些依靠火折子来点火的方式，多发连射，自生火铳发射速度，至少提高了一到两倍！”
想一步登天的造出高端枪械，以大明的锻造条件，等于做梦。
就算他是开挂的……穿越的也不行！
被再三催促，张山风理性的将研发的方向：在现有的基础上，一步步改进，慢慢突破技术壁垒！
没办法，甲方催的太紧了。
“哥这枪，打哪儿去了？”
朱佑樘凑近了木头人，愣是半天没找到新的弹孔。
张山风脸一黑：“自生火铳，后世的燧发枪，效射程五十到一百二十步！缺点是无法进行精确射击，需要结排阵，才能显现威力。”
没听过排队枪毙吗！
以前老欧洲打仗，就是一群人密密麻麻排成一排，没有任何防护与对面一排人对射，边打边靠近，看起来非常蠢，却是能增加火力密度，来提升命中率。
说白了，子弹出枪口之后，会随意翻滚，会形成什么样的抛物线，没有人知道。
距离远的时候，谁能命中目标，就看谁长得帅！
所以欧洲以前打仗，很长一段时间，据说两百年都是用这种排队射击方式，以确保命中。
朱佑樘眉头一凝：“不太行！不过比神机营的棒槌强多了！”
虽然，精准度让人感动得要落泪，但至少还能扣动扳机，有那味儿了。
张山风将木箱里面的另一支火铳，交给朱佑樘：“试试这一支！”
“砰！”
又是一声枪响，直接命中木头人眉心，朱佑樘眼中精芒闪动。
张山风也很有成就感：“此铳枪管被拉出简单的六条膛线，最大射程三百二十步。
最关键是，子弹的修改，米尼弹丸，更契合膛线，射出后，弹丸类似箭矢旋转，而不是翻转，可以精确射击！”
朱佑樘脸上喜色不加掩饰：“加紧赶制一批，哥要将其献给父皇。
最近，建州女真扬言犯境，朝廷准备对建州用兵。
如果，造出一万支此枪，建州挥手可灭！”
他希望能凭借此铳，讨得皇帝欢心。
“多少？”
张山风差点跳起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苦笑道：“一万支！
就凭我手上这几个人？
你当我们还是在黑洲那会儿，有电钻，有机械，有弹簧，有半成品的原料，啥都有吗？”
朱佑樘讪讪一笑:“额，太激动了！
现在春末，一直到中秋节，你能造多少？”
张山风无语了，很随意的敷衍：“那种简单的自生火铳，加派足够的人给我，一万支不是问题。
但你手上的想都别想，单就这一支，就花了将近一个月！”
能拉线膛的手工推钻，是木制机械，铁匠打造的钻头也不太行，零件经常损坏，所以产量……
就一支，没有产量这一说！
朱佑樘叹了口气：“不能量产，可惜了！”
张山风倒是没那么绝望：“寿哥，何不奏请陛下，广募天下匠才，共同研制锻造之法，以强国器！”
目前大明的铁器锻造技术，根本无法实现量产。
唯有将其推荐给朝廷，号召天下能工巧匠，改进锻造工艺，才有可能量产。
朱佑樘尴尬起来了：“父皇已经很久不上朝了。
老色批平日迷恋房中媚术，以及修仙炼丹之道，连我也难得一见。”
当朝皇帝是仙游高级玩家，顶级发烧友！
后世只是在虚拟的计算机世界，玩一玩修仙游戏。
成化皇帝是动真格的！
不跟你嘻嘻哈哈，实打实的召集了各大门派，共修道门至高绝学，服用无上仙丹后。
其修为更是已经臻至化境，天下无人敢与之匹敌。
当然，他不修仙，更加没人敢与他敌对。
张山风脸色有些古怪：“凡事总得试试，眼下银钱不足了，寿哥给的几千两，已经没多少了。
若没有陛下的支持，恐怕过不了多久，兄弟就没有能力继续研究下去了。”
加钱！
外挂，不是万能的！
但是！
加钱可以万能！
研发是最消耗金钱的，没钱怎么能行呢？
朱佑樘沉吟了一下，随即答应。
他让老仆带着装有两支火铳的木箱，急忙往皇宫而去。
……
皇宫，寝殿外
一个老太监带着成化皇帝的口谕而来：“陛下正忙，一时无暇，殿下改日再来吧。”
朱佑樘脸色难看：“父皇忙于何事？”
这个皇帝老儿越来越不像话了！
前不久被群臣摆了一道，就再也不见百官了。
现在连自己这个亲儿子，东宫太子都不见了！
老太监声音压得极低：“贵妃……作乐！”
我咔，天还没黑，就乐上了？
活该你短命！
“本宫明日再来。”
说完，朱佑樘转身，往回走。
怀恩声音略微大：“奴婢送送殿下！”
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有何事要面见陛下？
奴婢找机会，帮殿下探探口风。”
怀恩对朱佑樘的印象不错，所以趁机会想打好关系，希望借此，继续压制老牌劲敌东厂尚铭，以及新崛起的汪直等人。
太监之间，也有争斗！
朱佑樘没有隐瞒：“本宫最近得到一物，乃民间一军户，将火铳改良。
采用火石代替火折子，只需要扣动一下食指，就能发射弹药，速度比之神机营的手铳快了数倍，既方便又快捷！”
怀恩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掌管着司礼监。
虽然他的地位越发不稳，但目前还是太监中的老大！
怀恩也大吃一惊:“竟有如此神器！”
虽然他不懂火器，但也能明白，这项改良能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怀恩顿时高看了朱佑樘一眼，身子更加谦卑。
太监从来不怕昏君，更怕明君！
朱佑樘自豪的说道：“不仅如此，另有一铳，竟然能在三百步内，一击即中！”
怀恩也被震惊到了：“三百步，此乃天佑大明！”
随即，怀恩左右看了看，低声对朱佑樘说：“陛下一心丹药和媚术，对此民间奇淫巧计，恐怕没有太多兴趣。
若要献宝，唯有工部或兵部举荐，才能入真龙之眼。”
朱佑樘转身，深深的看了眼怀恩。
他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个只会传话的大太监。
的确！
要是说一个小小军户，连官职都没有的小子，上谏了多厉害的东西，简直胡扯。
别说在皇帝眼中，恐怕就是七品的小官儿，都未必会看一眼。
他忽略了阶级之间的隔阂！
朱佑樘躬身对着怀恩一礼：“多谢怀公公，本宫知晓了！”
不是正确的事情，就肯定会被采纳。
很多时候还需要用对方法！
怀恩吓坏了，赶紧跪下了，哭着叩拜：“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哪能担当得起，殿下一礼！”
太子一礼，天下没几个人能受。
他，一个太监，肯定不是那几个人之一。
朱佑樘没说什么，转身，快步向工部而去。
怀恩起身，止住了脚步。
送送太子，只是找个说话的由头。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刚那一礼，让怀恩看着朱佑樘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京城，兵部衙门
朱佑樘带着老仆，直接找到右侍郎马文升。
刚刚，他被工部尚书王复，一套太极打得晕头转向。
所以，兵部尚书余子俊直接被他无视了。
他不想跟六部尚书打太极！
这帮老油条，没几个看得起张山风这个军户。
这帮人办事不知道行不行，反正推脱倒是很在行。
兵部侍郎马文升受宠若惊：“太子殿下来兵部何事？”
朱佑樘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本宫从民间一军户手中，得到两支改良之后的火铳，极为震撼，想让马侍郎鉴赏。
如若可取，还请兵部举荐。”
他对马文升是不了解的。
但历史上说，此公从代宗时期就入朝为官，三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节俭清廉。
最重要的是，马文升曾经戍守边关，颇有战功，不是光说不练之辈，对火器有一定的了解，远非只会嘴炮的兵部尚书能比。
马文升表示不置可否：“……”
被无视了！
不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佑樘也懒得解释：“请马侍郎跟我去王恭厂，一看便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也罢，老夫随太子殿下走一趟！”
马文升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跟着朱佑樘一起出去了。
这是冲着太子的面子，有一半是敷衍，略带巴结，跟火铳没有一毛钱关系。
……
不多时，王恭厂
一个很大的广场，三张桌子，分别摆着朱佑樘带来的两支火铳，以及一支王恭厂出产的手铳。
这是永乐年间的手铳，老古董了！
大明重火器，但不重研究火器。
所以，几十年火铳都没有大的进步，还在用这些老古董！
此时，每张桌子的前方，每隔五十步，都竖着一座屏风，用以对比射程。
木头人他们是打不中了，只能用屏风，不然弹头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马文升看着老仆手上的火铳，疑惑起来：“殿下，不准备火折子或者火把，何以点燃弹药？”
他自然发现朱佑樘带来的火铳，造型怪异，而且只填充弹药，却不见有拿火折子的动作。
朱佑樘看着老仆填充火药，指着火铳解释：“此为自生火铳，扣动扳机，轮轴弹下，由此处的火石，与这边的火石摩擦，形成火星，引燃弹药，方便且快捷。”
马文升眼睛一亮，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兴趣已经被勾起了。
朱佑樘指了指放置在马文升前面，那张桌上的火铳：“马侍郎的人与何大伴，同时开始射击，如何？”
“可以试上一试！”
马文升说完，命人开始测试。
“砰！”
老仆手上火铳，发出一声枪响。
不多时，就有匠人报告：“报——嗷！穿透两面屏风，一百二十余步，找到弹丸！”
而老仆并未停下，端起另一张桌子上的那支火铳。
“砰！”
又是一声枪响。
但是，匠人没找到弹丸去向，迟迟不见回报。
“砰！”
此时，侍卫手中的火铳枪响了。
有匠人来报：“报——嗷！穿透两面屏风，弹丸飞出一百步有余！”
马文升已经开始重视新火铳了：“还有一发弹丸，还未找到吗？”
朱佑樘看着在第二面屏风旁边，搜寻的匠人，吩咐道：“不在第二面屏风那儿，直接去第五面，或者第六面屏风看看，应该在那附近！”
马文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双眼凝聚远方。
第六面屏风代表什么，三百步！
那是什么概念！
是手中这支火铳的两倍有余！
“报——嗷！”随着匠人的大声回禀，马文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了。
“穿透六面屏风，弹丸飞出三百三十步！”
此时，别说马文升，就连匠人们都被震惊了。
马文升久久说不出话来，顿了半天，只吐出一字：“好！”
朱佑樘并未怎么激动：“还请马侍郎奏请父皇，让神机营和边军将士，换上新的火铳，以强大明军力！”
激动个屁，要是见到后世的狙击枪和重机枪，你不得哭？
“此火铳成本几何？
产量如何？
可需要特殊材料吗？”
马文升毕竟是老练之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瞬间就开始着手衡量成本，计算人力和考虑材料。
朱佑樘端起那支没有线膛的自生火铳，递给了马文升，解释起来：“自生火铳，成本，产量，几乎与手铳差不了太多。
仅仅点火方式，改成了火石摩擦点火，唯有这个铁管稍显费劲。”
马文升仅仅端详了手中火铳几息，然后就将目光凝聚在射程更远的火铳上：“此铳甚好，殿下手里，那支改良之后的自生火铳，如何？”
珠玉在前，手中这支就显得不尴不尬了。
虽比之旧手铳的点火方式更妙，但有更优秀的在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朱佑樘一边将手中的新型火铳，也递给了马文升，一边解说：“材料一般无二，只是锻造之法，比较复杂，需要在如此细小的枪管内部，刻画纹路，甚是复杂。
目前，仅此一支。
本宫来此，就是想让马侍郎向父皇进言，让父皇召集工部，乃至天下能工巧匠，将此火铳的锻造之法改进。
如能批量锻造此火铳，大明将所向披靡，北方鞑靼，南方倭寇，西面土司，皆为樯橹，弹指之间，灰飞烟灭耳！”
马文升沉吟不语，将两柄火铳反复端详，然后长叹：“老夫也知晓此器乃国之重器，然陛下许久不曾上朝，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内阁拟票，司礼监披红。
当今内阁三公，皆碌碌无为之辈，不足与之谋。
此物所需钱粮之多，耗时之久，皆无可估量。
而陛下大肆封赏僧道，朝堂贪腐日盛，国库空虚。
恐怕……臣的奏章，就算过得了内阁，司礼监不拦着，陛下允准了，国库恐怕也拿不出银子！”
不是不想造，是没钱。
你爹太昏庸，把国家搞得没钱了！
朱佑樘并不同意马文升的看法，反驳道：“无妨，父皇虽然不喜政务，但对朝堂大事，兴衰决策，从来没有马虎过，仍然不失为贤明。
国库虽枯竭，但火器乃国之大事，父皇必定重视！”
历史上，成化皇帝后世的评价，其实并不差，除了修仙和不上朝！
总而言之就是：玩归玩，闹归闹，宠信妖妃不假，任用奸佞也是真的，但该打的仗，都打赢了，该做的大的决策，都还是没问题的。
“臣试试，臣告退！”
马文升放下手中火铳，对朱佑樘简单的一礼，然后去写奏章去了。
朱佑樘看着马文升离去，心里并没有刚刚说的那么自信。
因为!
国库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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