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镇又下了一场雪。
叶清言早上醒来，看着院子里薄薄的一层积雪，微微叹了一口气。
总归是要去看一看的，一直逃避也不是法子。
她倒不是害怕。
当初杀了李元朗，将他的尸首沉入湖底的时候，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恐惧。
她只是下意识不愿意去接近那片山崖。
对她而言，前世就像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去了那里，无论是那片山崖，还是山崖下的湖，亦或者是沉在水底的尸体，无一不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母亲的离世，叶家的覆灭，死在她面前的叶谨言——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叶清言的手指微微蜷起，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
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今日不想上山了，”她对冯向凌说，“后山有片山崖，我想去下面瞧瞧。”
冯向凌有点诧异，那片山崖他是知道的，并不算高，底下长满了藤蔓，偶尔有人摔下去，最多就是扭伤了脚，抓着藤蔓就能爬上来。
山崖下是一大片湖，湖水深不见底。
他曾经从另一座山的山顶上向下望过，那片湖水镶嵌在幽绿的树林中，沉静得像一块宝石。
“你父亲的坟……在山崖下面？”他迟疑着问，“那里似乎平常不大方便祭拜……”
“不是不是，”叶清言连忙解释，“我就是想下去看看。”
“哦。”冯向凌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三人吃过东西便出发了。
昨天下了雪，路比平常更滑些。叶清言几次险些滑倒，都是冯向凌及时拉住了她。
等到了山崖边上，冯向凌原以为她只是在上面看看，没想到她竟准备下去。
“等等，”他慌了，“下面不知道什么情况，贸然下去怕是会有危险。”
冬天藤蔓干枯断裂，爬下去之后，还不知能不能再上来。
“也是。”叶清言停下了动作，“冯哥哥，你去我家里取些绳子来，以防万一。”
冯向凌对她一贯是言听计从的，闻言，二话不说便下了山。
而叶清言毫不犹豫地抓着藤蔓跳了下去。
“小姐！”
藤蔓的断裂声传来，锦绣慌忙探出头去往下看。
“我没事。”叶清言喊了一句。
她从枯藤里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雪：“你在上面等冯向凌拿了绳子，找块石头绑住，再慢慢顺下来。”
交代完之后，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湖面上。
这里与她的记忆中没有什么区别。
许是因为不见阳光，地上的雪比山上更多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湖边，顺手摸了一块石头，丢到了湖面上。
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石头落上去，冰面发出一声脆响便裂开了，露出下面幽深的湖水。
来都来了，她拿出香来，打算上一炷香。
不是给李元朗，而是给前世的叶家和自己。
叶清言将香插在雪地里，掏出火石来点燃了。
几点火星落到一旁，却没有像她原本以为的一般熄灭在雪里，而是在空中诡异地出现了一朵鬼火。
“小姐！”
锦绣也看到了，顾不得许多，抓着藤蔓也从山崖上滑了下来，飞奔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这是什么东西？！”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鬼火。
叶清言默然不语，继续打着火石，很快两人身边便升起了一朵又一朵的鬼火。
鬼火在空中上下漂浮着，忽隐忽现。分明是白天，锦绣却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是鬼火。”叶清言轻声说道。
她听人说过，鬼火经常出现在乱葬岗或是死过许多人的战场上，枉死之人的魂魄不能投胎，所以才会幻化出鬼火来。
“小姐，咱们、咱们快些回去吧。”锦绣的声音有些颤，“这东西瞧着未免有些太诡异了……”
叶清言摇摇头：“冯哥哥还没来，我们上不去。”
“那怎么办？”锦绣快哭出来了，强撑着没有动弹。
“别怕。”叶清言放下火石，捏了捏她的手，“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她挥了挥袖子，一朵飘在她身边的鬼火倏忽间便飞远了。
“你看，它们甚至没办法靠过来。”她说。
锦绣稍稍安心了些：“奴婢听府里的老人说过，鬼火都是在死过好多人的地方才有的。这里莫非从前死过人？”
叶清言的目光落到了湖面上。
是死过，但尸体沉在湖底，是不可能生出鬼火的。
“应当是吧，”她轻声说，“这里来的人少，兴许是谁不小心跌落下来，没能爬上去。”
锦绣又打了个寒颤。
“那、那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她贴得更近了些，“就算没能爬上去，难道还不会呼救吗？这里又算不得十分偏僻……可别是有什么野兽在哪儿藏着……冯公子，冯公子我们在这里，快把绳子放下来！”
她看到冯向凌在山崖上探出头来，连忙叫道。
“冯哥哥，”叶清言也叫了一声，“这下面好像不大对劲。”
冯向凌也看到了那几团鬼火，他拧着眉喊道：“我先拉你们上来！”
和锦绣想的一样，他眼下更担心下面有野兽。
他将绳子的一头绑在石头上，另一头丢了下去，叶清言扭头看了一眼燃尽了的香和漂浮着的鬼火，若有所思。
她没有立刻爬上去，而是用脚将面前的雪拂开，露出底下冻得结实的地面。
“小姐？”锦绣叫了一声。
叶清言没做声，沿着湖边一边走，一边打着火石。
几乎绕了一圈之后，她发觉鬼火只有最初发现的那一片才有。
那地下埋着尸骨，恐怕还不止一具。
直觉告诉她这与她要找的东西一定有关。
只可惜天太冷，土地已经冻实了，单凭她自己，怕是没有半分将地上的土挖开的。
叶清言抬起头，对冯向凌露出了一个单纯而天真的笑容来。
“冯哥哥，我想起来了，”她说，“我爹就葬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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