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黑猫把一件黑色的长披风给佛跳墙披上，食魂不比神明，做不到完全不生病，再者说，就算是神明，其实也是会生病的，只不过他们的病，大多药石无医，只能依靠自愈。
“多少年了，在那天之后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又有幸看到展露笑容的你了。”
黑猫虽然天生笑颜，但那不过是他融入世界的一种方式，脸上带笑可不代表着这个人真的很开心，枯竭的灵魂是没办法诞生积极向上的情绪，用人类的说法就是——阳光型抑郁症。
“嗯？是吗？我好像没注意到呢~那~就多看看吧。”
黑猫微微歪头，露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他并没有注意过自己有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但佛跳墙却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很难让人不心动啊。
“嗯嗯~美人儿就知道仗脸行凶，可佛某偏偏就吃这一套~”
被晃了眼的佛跳墙也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两个姿容绝丽的男子相视一笑，即便不需要眼睛，也能察觉到他们身周萦绕着的暧昧氛围。
“正是因为知道福公子吃软不吃硬，吾才要展露最明媚的笑容点亮你的眼眸啊~”
黑猫眨眨眼睛，故作无辜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狡黠却泄露了他的恶趣味。
他们站在一片虚假的繁星下仰望星空，微风拂过脸颊，将黑白发丝和暖金发丝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他们的关系一般密不可分。
“……知道吗，在世界之初的吾，其实很孤独，如你所见，吾活了很久很久，但漫长的寿数对于短生种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异类，也因此，吾曾经的伙伴、朋友、宠物…死的死，转生的转生，在这条世界线的最后，也只剩下吾一人。”
黑猫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他阖上双眼，完全放松了自己的精神，难得愿意向着其他人展露自己的内心。
“嗯，我知道，那条叫做凌沧的小蛇就是你这段生活的证明。”
佛跳墙明白黑猫指的是哪一段时间，这对于现在的黑猫而言，那段时间无异于是塑造现在的他的重要转折点。
“「我说你啊，对，就是你！明明都是一方势力的皇了，为什么还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就不觉得拥有强大力量的你是什么很酷的大反派吗？」”
黑猫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娇柔，这并不是他以往模仿过的声线，佛跳墙也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他能猜到，这是只存在于黑猫记忆里一位女性朋友的声音。
“「嗯？并不，吾是吾，仅此而已。」”
再次变换的声线又是黑猫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在模拟当时的一小段记忆给佛跳墙听听。
“「奇也怪哉，怪也其哉！我说兽皇啊，你就不能有活力一点吗？看着你这副模仿别人情绪的面容真的很讨厌呢！每次看到，都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打碎你这副假面，露出更真实的一面。」”
声线变成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御姐音，听得出来，对于当时的黑猫，他的朋友们其实都很不满意他的面容呢！
“「吾不理解何为「情绪」，抱歉。」”
黑猫真的很好脾气，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哪像现在，一不开心就掀桌子。
“「话说回来，黑猫你没有具体的性别，那么你能生孩子吗？」”
问黑猫这个问题的是一个少年，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应该年纪并不算多大。
“「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不准冒犯大人！」”
成年男性的斥责声响起。
“「生孩子…么？吾不知，或许能。」”
出乎预料之外的，那个时候的黑猫居然是认真思考过后才回答那少年的，并没有恶劣的嘲笑小孩子天真过头到得罪人的问题。
“也是从这天起，吾开始观察各个世界中能孕育新生命的存在，然后吾就发现了一个事情，明明分娩对于孕育方而言无异于九死一生的事情，但几乎每一个世界都在歌颂孕育方的伟大，一边歌颂，一边谴责的事情也没少发生，吾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是怎么诞生的，甚至疑惑起这种事情真的应该出现吗？”
黑猫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孕育新生命的，就算是神，也需要改造自己的神明身躯才能以一个无性别的躯体孕育新生命，更何况当时的他…还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概念神。
“人们对于「母亲」过于苛责，要求「母亲」无所不能、全知全能、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文能媲美文曲星，武能横扫武曲星……但却没想过，就算是「母亲」，本质而言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而已，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强加在一个「母亲」的头上呢？”
睁开眼睛眺望远方，黑猫漂亮的含情眸中盈满了哀伤，对于他，不，是对于祂来说，世间一切生灵都和孩子无异，作为一位家长，心疼孩子的遭遇不是很正常的吗？
“因为人们只能看到有形的付出，却看不到这些无形的付出所需要支付的代价吧。”
佛跳墙看着这样的黑猫，只觉得很不是滋味，他认识的黑猫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大智若愚的，如今这般的悲伤，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吾…不知。”
黑猫没办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又怎么能说出来呢？
“白泽那孩子不是在吾的期盼中到来的，等吾发现腹中的小生命时，他已经快要成型了。”
“你能明白吗，当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你的身体里扎根，拼命想要活下去时，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会自内而外的溢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担忧和心疼，吾看到了他日后所要经受的非议和伤害，更看到了他日后的每一个选择会导致的痛苦后果，可是…吾没能狠下心来打掉他。”
“吾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长大，看着他从吾灵魂的一角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那一刻起，吾明白了一件事，分身始终只会是分身，但从灵魂剥离的一个小小碎片中孕育出来的生命，将会是延续吾血脉的新生儿。”
“他在难过，他在哭泣，他在微笑，他在求救，他在绝望……”
“能看到未来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肉体还停留在现在的你，灵魂已经彻底苍老，不看、不闻、不问，放开手，让他自己成长，这是吾做的最对，也是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黑猫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虚假皮肉下缓慢跳动的虚假心跳，神明从来都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们也需要学习，他们也需要汲取更多的知识，白泽的诞生，让毫无破绽的神明，拥有了第一个「弱点」。
“……我不懂，明明那些孩子都是你的后代，按照你的性格，是不会喜欢不完美的存在，佛某虽没能认识所有的少主，但…为何那些孩子都各有「残缺」？”
佛跳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作为和造物主极其接近的存在，黑猫不应该不知道不完美的存在对于世界、对于父母、对于孩子自己而言有多大的冲击才对，但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孩子们却都……
“…因为「人」生而不完美。”
黑猫侧过头注视着佛跳墙，拉起他的手朝着前方走了一步，黑红色的涟漪荡开，他们来到了黑猫的记忆识海中，这里储存着黑猫所有的记忆，而黑猫会带佛跳墙过来，只是为了让他看看当时的事情而已。
“看，那就是吾，而怀里的婴孩就是白泽。”
黑猫站在一个虚影前，虚影的「黑猫」生涩的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婴孩，哭声弱弱的，听的人心碎。
“他继承了你「窥视命运」、「无伤远行」、「分裂自我」、「预知未来」、「窃听心语」、「通晓万物」的能力，但据我所知，那些能力都是不完美的。”
佛跳墙看着襁褓中的白泽，瘦瘦小小的，虽然一直在哭闹，哭声却没有多洪亮，明显的气虚体弱，身体应该也不是很好，而佛跳墙听说过，身体不好的孩子在晚上也特别闹腾，很是让人无奈。
“对啊，他继承的能力都是残缺的，所以吾才不愿将神位交给他，那种感觉有多累，吾还是很清楚的，但那孩子仿佛是年轻时吾的翻版，死犟死犟的脾气，让吾又爱又恨，爱他知道成神所肩负的职责，恨他只知道职责而忘记了自己。”
黑猫伸出手，隔空抚摸「黑猫」怀中婴孩的脸颊，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的孩子从来都不少，只是和大部分孩子一样，白泽也是因为力量和身体韧性不匹配导致的病弱，随着他们长大，对力量的掌握越来越好，身体自然而然的也就变得更好了。
“……”
佛跳墙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虽然认识白泽，但并不知道刚出生的他是怎样的，在他认识黑猫的时候，彼时的黑猫腹中已经在孕育着聆胤了，也是在这一次的孕育中，黑猫伤到了本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继续孕育新生命，更没有要治疗自己的打算。
“…从出生起，聆胤的身体就和人类不足月诞生的孩子差不多，你担心他的身体，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但你们本源的力量又偏偏是两个极端，而你明明知道，即便没有多托雷搞破坏，以聆胤当时的身体，根本活不到成神的时候。”
佛跳墙是看着聆胤长大的，他很清楚聆胤和一般孩童的区别，先天不足的他，就算有哥哥和爹咪的保驾护航，也注定半路夭折。
“哈~吾知道，吾一直都知道，可永眠花海的时间是停滞的，胤宝留在花海中，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延寿，若不是虚数之树，若不是创世法则从中作梗，胤宝还可以活好久好久，至少…至少可以活到成年……”
黑猫挥散这抹虚影，看着佛跳墙的眼中盈满了悔恨和痛苦，那是他最宝贵的珍宝，就因为他的疏忽而落得那般下场，最终惨死于他的怀中，他是眼睁睁看着聆胤一点点没了生息的，这让一位父亲如何能够接受！？
眸中的痛苦和绝望与嘴角的上扬形成强烈的讽刺效果，没有人愿意在难过的时候笑出来，但却又不得不笑着，因为他不能让珍视之人担心。
“…走吧，今晚我们就在外面过夜吧，好好休息，明天回去时可不能让聆胤担心。”
佛跳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半强硬的把他抱住，身上本就馥郁的芳香变得更加催人入睡了。
好好休息一下吧，神明大人…
晚安，玄。
黑猫也没有反抗，靠在佛跳墙的肩膀上，嗅闻着浓郁的芳香，眼皮颤了颤，像是想要落泪一般，可最终，依旧什么都没有流出来。
神明，是没有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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