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在陆青黛指尖转出一道冷光，皇帝浑浊的眼珠随着那抹白釉忽上忽下。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是皇帝！他可是这九五至尊！！
纵然如今老态龙钟了，也不该被她这样的娘子随意看轻！！
皇帝一生顺遂，纵然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不少的棱角和锋芒，但那都是程宥泽那个不孝子下的令，那些人都是因为太子的淫威才不得不这样对待他。
只要他能重掌大权，天下人还是会敬他、怕他！
明黄色的衣裙衬得陆青黛的肌肤白嫩的格外耀眼，和自己干枯的皮肤纹理形成鲜明对比，皇帝突然低低的笑了，语气里饱含得意，“福安郡主，你莫要忘了，你如今能拥有这番成就，可都是朕的允准！！”
“咳咳……”
“若不是朕给你赐封号、朕给你加官进爵，你以为你能有如今的本事？”
“还记得元旦宫宴……朕欲纳你为妃，你还得跪在地上求朕撤回圣意……”
陆青黛听着他提及以往的事情，一只手捏着瓷瓶，一只手往上轻抚额发，“可太子不也是在元旦宫宴上和陛下彻底闹掰的吗？”
“不知陛下在元旦宫宴后，是否还听到过殿下口中喊过一句父皇？”
“那是他执迷不悟！为了个女人同朕生分！！”
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剑尖直指皇帝的咽喉，刚刚还在暴起的皇帝顿时就哑了火。
陆青黛下巴微抬，轻拧了拧眉，“陛下这般贬低太子殿下，我会不高兴的。”
皇帝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剑，惊恐的表情根本掩藏不住，看着陆青黛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惧意。
“陛下命好，在皇子时期就被保送上皇位，前有为你鞠躬尽瘁的大臣，后有为你收拾烂摊子的儿子，所以荒淫无道、贪图享受了十余载，哪怕这十余载里吏治腐败、灾害不断、不少大臣同你一样骄奢淫逸，这大虞江山看上去似乎一直都是盛世和平。”
“可自我上任后，查出来的董家之流，哪个不是陛下的附庸？北方旱灾、南境水患、边境战事、百姓民生、大虞律法……这些你可有管过？”
“若不是北方旱灾有沈谢两家多年支援、南境水患有陆曲两家主导治理、边境战事有应家和战士们冲锋陷阵、百姓民生有朝中大臣细细打理、大虞律法有刚正不阿的朝臣维护，陛下的龙椅怕是早就岌岌可危了。”
皇帝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抓住床帐，绣着九爪金龙的帐幔被他扯得簌簌作响。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那些本就是他们该做的！！咳咳……朕是皇帝！是这大虞的主人！！朕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他们为朕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垂死挣扎而暴怒的秃鹫。
陆青黛抚过太师椅扶手上的缠枝莲纹，指尖在某处凹陷停留。
殿外惊雷炸响，夏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
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如同撒豆，衬得她接下来的话语格外清晰：“是啊，自古皇帝都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所以陛下可以不在乎黎民的生死，可以纵容手下佞臣和儿子贪污军饷，可以万事都随自己的心意来，因为你是皇帝，是这大虞的主人。”
剑尖在他的脖颈处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脖颈流下，皇帝愣在原地。
似乎没有想到，竟然真会有人这般大胆的损伤他的龙体。
“可陛下忘了养心殿为什么降下天火了吗？”
“荧惑守心，为君不仁，长于深宫之中，溺于美色玩乐，不知稼墙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荒淫无度，误于朝政，未有好生之德，却生贪佞之心，利令智昏，苦天下黎民久已！！故今特降天罚，以儆效尤！”
皇帝瞳孔剧烈收缩，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脸上交错的皱纹，每一条沟壑里都藏着恐惧。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些年的荒唐事足够写满十卷罪己诏。
他似乎是这才发现陆青黛穿的是僭越的明黄色衣裙，款式繁复大气，却格外衬她。
她垂下来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发着悲悯的神性。
“住口！！”
被看的心慌意乱，念得理智不存，皇帝抓起枕边的和田玉摆件砸来。
陆青黛却并未偏头，玉器砸向她的时候瞬间消失不见，而后却又狠狠的砸在柱子之上，飞溅的碎玉晃到了皇帝的眼睛。
竹枝听到里头的声音，下意识问了声情况，被陆青黛制止住行动。
她单手转悠着手上的瓷瓶，纤长白嫩的手指转圈的时候瓷瓶消失不见，让皇帝忍不住瑟缩了下强撑起来的身姿，她笑得愈发艳丽：“你连砸东西的力气都不够了，却想着用自己的身体去坏了太子继位的名声。”
面前的人气若幽兰，浑身的气韵将人压的死死的，对皇帝惊恐的表情只是轻言含笑道：“君权神授啊，陛下……”
“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黎民信仰，神明庇护……可你若是现在死了，史官笔下会怎么写？‘帝崩于七皇子暴毙次日，疑太子逼宫？’”
“神选中的天子，怎么能够得位不正呢？”
皇帝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陆青黛周身浮动的烛光。
剑尖往后之处，那些金色的光晕在她明黄衣袂间流转，恍若神龛上垂落的流苏，皇帝的心从未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恐慌。
一直以来许多得不到的答案的事情此刻有了强有力的解释。
为什么她明明在外名声不好，仍能够招揽一大波世家子弟为其鞍前马后，他和他的几个儿子为什么会因她争抢，她为什么有寻常娘子没有的魄力。
所有的所有，皇帝都在脑中自行的合理化了。
瓷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陆青黛掌心，她指尖微挑，利落的收了剑。
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捏着瓷瓶幽幽的往前：“况且，难道陛下就不想活久一点吗？”
“知道程穆环的死状吗？？”
“您若现在龙驭宾天…”陆青黛的声音忽然放轻，像在说闺房私语，“我可以保证，陛下会比他惨百倍千倍……灵魂无法超度，永世飘零凡间。”
看着皇帝瞬间惨白的脸色，陆青黛满意地勾起唇角，“所以这药，你吃是不吃？”
暴雨冲刷着殿外的汉白玉栏杆，积水倒映出扭曲的宫灯。皇帝哆嗦着去抓床头的床幔，手却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
他伸手去够陆青黛手上的瓷瓶，在终于要指尖相触的时候，白釉瓷瓶在龙纹地砖上摔得粉碎，三颗朱红色药丸滚到蟠龙金柱底下。
陆青黛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皇帝艰难地挪下床榻，锦被滑落露出他瘦骨嶙峋的小腿。
他已经难以行走，只能佝偻着爬下龙榻，寝衣拖过满地碎玉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他颤抖的指尖终于够到药丸时，蟠龙金柱上突然映出诡异的影子——伏地的老人头顶，赫然悬着振翅欲飞的凤鸟虚影。
“朕知错了……”
“求…求神明恕罪……”
囫囵吞枣般咽下药丸，感觉整个胸膛都盈润着生机和活力，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明黄色衣裙却径直绕过他，往外头而去。
门一推开，竹枝为她撑伞。
程宥泽抖开一件披风，径直给她披上，压根没去看里头还跪在地板上的皇帝。
他温热的胸膛靠过来，陆青黛抬头看他，然后却被一整个打横抱起，明黄裙摆与玄色衣袂在雨中纠缠出旖旎的弧度。
夜雨磅礴，唯有情人轻声低语，“谢淑那儿孤已让人严加看管了，若是清清想见，明日休息好了再去见吧。”
“今夜，可以先请神女娘娘暂且安眠吗？”
程宥泽将人抱得紧紧的，一点儿雨丝都不愿让她沾染上身，垂眸说这话的时候，透着满满的忠诚和信仰。
得到了神女娘娘一个奖励性质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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