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有补！）
——我是谁呢？
幼时的寻岳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他蜷缩在襁褓中，试图控制自己弱小的身体。
他好像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可能就像那个声音讲的故事一般，他是神的孩子，所以长得格外缓慢。
弱小的婴孩记不住多久的记忆，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那道声音一成不变。
可有一天，好像又变了。
“这孩子就是个煞星！”被用力打翻的茶具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侵扰了睡梦中的孩子。
“这都第几个！”陌生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找来照顾他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三个月的。”
“溟若。”
“你让我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那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父亲。”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她好像有名字，是什么来着？
屋内的婴儿尚未发育完全，他甚至记不住自己是谁。
溟若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整个人好像融进阴影中，“平洲城可以吸收灵气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五成，这里再也不是什么绝灵之地了。”
顿了顿，那道声音又道：“这个孩子，是神给予我们的恩赐。”
他她缓缓抬起头，海蓝色的眼睛煞是夺目，“我们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这个孩子带来的。”
“有得必有失，他们为平洲城的未来而牺牲，想必他们的家人会理解的。”
我？带来了什么？
没有记忆的婴儿理解不了这些人说的话，他只知道只需要闭上眼睛，大脑便会再次空白。
“我是谁啊？”寻岳扶着门框摇摇晃晃，肉乎乎的小手打在眼前人脸上，没什么力道。
“你是寻岳啊。”那人温和笑道。
“那你又是谁？”湿漉漉的眼睛充满了单纯的好奇，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他终于像一个正常人类孩童。
眼前人默了一瞬，缓缓蹲下身温声道：“我是照顾你的人。”
照顾我······的人吗？
寻岳偶尔会回忆，总是跟在他身后的“人类”到底是谁，想着想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好像又是新的记忆。
“我是谁啊？”门框旁边的小孩问道。
到底是谁呢？
新一轮冬祭开始了，一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小孩身上的血迹，海边的风很大，只听那个声音说道：“寻岳，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寻岳迷茫地抬起头，他好像又长大一些，几百个春夏秋冬过去，总算有了正常孩童的大小。
“你是谁？”
“我是照顾你的人。”那道声音笑着回答道。
寻岳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不知在思考什么的人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皮。
过了许久，久到溟若以为他又要陷入沉睡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了大海的低语，让她瞬间如坠冰窖。
“那你是母亲。”
“什么？”
寻岳在温暖的怀抱中昏昏欲睡，但溟若耳边却响起一声轰鸣。
“你是我的母亲。”
“今天早上的人说，他母亲一直照顾他，他不想死。”
“死又是什么？”
这次寻岳罕见地没有得到回应，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一双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那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就像今天咸涩的海风。
“死是······”
他没听清，他睡着了。
*
深海之下，寻岳的指尖正一寸寸陷入梵曦胸膛，这是两道残缺的魂魄初次见面。
无数破碎的记忆随着血肉交融涌进识海，却又随着皮肉剥离散去。
“我的的孩子，你被那些肮脏的人族同化了。”
梵曦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温柔的不像话，但寻岳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住。
“你看啊，我们才是你的同族。”
海蓝色的眼睛相继亮起，在黑暗的深渊中煞是诡异。
他们双膝仿佛被钉在泥里，伴随着月光倾泻照亮海底，寻岳看见那些灵族的生机快速流逝。
“哇——”
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海底，粘腻的光源下，只剩下匍匐在海底，被月光照亮的白骨。
“你看！你承载着整个灵族的血肉！”
梵曦与他紧紧贴合，试图找到瞬间的松动。
“你没有名字，你梵曦，你是我的血肉，你我本应是一体！”
阴冷的气息节节攀升，寻岳心脏一跳，瞳孔骤然收缩。
掌心触碰的皮肉猛地收拢，尖锐的骨刺穿透他的血肉，将他钉在裂隙深处。
梵曦的虚影自血肉中浮起，冰凉的指尖轻点他眉心，“你本该是灵族的新生，却沾染了人族的软弱。”
话音刚落，海水忽地变得粘稠，寻岳看见自己半融化的手掌正在梵曦的操控下，缓慢而坚定地刺向跳动的心脏。
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吞噬，剧痛中，他忽然想起归一宗平常飘起的炊烟。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可寻岳就是异常想念。
他还是喜欢比较安定的生活。
“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笨。”寻岳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自己溶解的手，眼神虚无，“我好像记不住很多东西，我没有童年，没有过去，只有一个模糊的父亲母亲的身影。”
但很奇怪，拜入归一宗后的每一天都是清晰的，好像就连后山有多少棵桃树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是谁？”
“我不是灵族。”寻岳倏的大笑起来，被血沫呛住的声音有些沙哑难辨，“也不是你口中的人族。”
梵曦微微挑眉，逐渐凝成实质的身体只差最后一步。
下一瞬间，寻岳猛地仰头。
海天裂隙中垂落的月光倏的凝成利箭，箭尾燃起熊熊烈火，那是归一宗给弟子的本命法器。
不论身在何处，只要神魂不散，火灵箭总会应声而来。
“我是寻岳。”
梵曦浑身瞬间僵住，她能明显地感受到支撑自己的某种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逃离而去。
“我是寻岳。”
火红的利箭贯穿他与梵曦相连的生机。
下一秒，无数条力量线纵横缠绕，逝去的生机反哺于寻岳。
他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手掌，看清了小师叔留的后手。
血淋淋的手腕间，一条力量线悬挂在中间，那是墨故知坠海前给他重生的保障。
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下，他睁开了一双海蓝色的眼睛。
寻岳笑了笑，看见了自己抽回的手，一切仿佛正在重建。
“我是归一宗的寻岳。”
虽然忘记许多，但好在也记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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