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烛火被窗缝里渗进来的风吹得猛地一颤，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颤抖地抬起手，昏暗的灯光下，干瘪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紧紧裹缚在骨头上。
此时漫漫长夜已过大半，天边隐隐有光泄出。
和往常即将天亮的街道不同，没有隐在薄雾中的炊烟，也没有敞开门的人间烟火。
北云城中一片死寂。
“文忠！咳咳······文忠！”
文雪霁奋力起身，却浑身失力跌落在地，她看着自己发皱干瘪的四肢，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文忠——”
“母亲！母亲！”文忠听见呼唤跌跌撞撞冲进来，却看见眼前如此狼狈一幕，下意识转过身。
默了默，他道：“母亲急忙唤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文雪霁没有让文忠转过来，她费力撑起身子，让自己靠在床榻上，平复呼吸后才道：“什么时辰了？”
“回母亲，已经卯时了。”
“卯时······”文雪霁低头沉思片刻，继续道：“城中可已有百姓？”
文忠闻言一愣，但还是顺着回道：“应当有百姓外出劳作，母亲若是着急，我这就出去看看。”
阖眸静坐的女人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她眼睫微微颤抖，末了，才点头道：“出去看看吧。”
“今日好像有些安静。”
“是，母亲。”文忠背对着文雪霁微微欠身，毕恭毕敬走出去。
直到那道影子彻底转入拐角，文忠才慢慢直起身子。
在路过文辞院子时，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里面漆黑一片，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北云城上空的雾霭。
“母亲！母亲！”文忠好像瘸了一条腿，他踉踉跄跄冲到文雪霁面前，全然忘了维持刚才的恭敬。
“怎么了如此慌张，像什么样子。”文雪霁眉头紧皱，心中不安被无限放大。
文忠捂着腿上的切口，咽了咽口水，“文家，文家被封了！”
*
“你真的每次都能给我惊喜。”
相亦被识海动荡逼得不得不现出真身，他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地上那人，白发上沾染了些许血污，一身墨袍被划开了好几个口子，此刻坐在地上，煞是有些狼狈。
“一睁眼解锁新地图啊。”他仰头眯起眼费力向上空望去，只觉连月亮都快看不见了。
“这是挖了多大的一个坑啊。”相亦感叹道。
就在不久前，千年肉佛暴露出来的刹那，墨故知没有丝毫犹豫，掌心的天灵火穿透地面直达千年肉佛周身。
先前被“重组”的触手在烈火中滋滋作响，周遭的气流渐渐躁动，触手顶端的人头竟然开始冒出缕缕黑烟。
墨故知眉心一跳，掌心的火越烧越旺。
黑烟越来越浓，无数根触手在火中抽搐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些人脸不约而同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仿佛正在经历莫大的痛苦。
“仙长······仙长······救救我······”
墨故知心突然一空，像是前路搭好的石阶倏地崩塌，整颗心高高悬起，迎来失重感。
“怎么可能？”她僵硬转过头，竟是撞进一双充满渴求的眼睛，那双眼睛清醒，痛苦。
“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眼前的人头七窍生烟，却逐渐清醒。
尖啸声再次响起，有男有女，堆叠在一起，清晰入耳，字字泣血，不断切割着人的精神。
墨故知双眼猩红，闭眼不断告诉自己这些人早就死了，这只是千年肉佛逃脱的伎俩。
但下一秒，她的手还是无意识收紧。
天灵火猛地熄灭。
果不其然，天灵火熄灭的刹那，墨故知脚下的根茎开始剧烈摇晃，地面四分五裂，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簌簌掉落。
上一秒还在发出乞求的人面，此刻咧开大嘴，带着强烈的杀意，想要将这里唯二的活物吞拆入腹。
是的，唯二。
“文辞？”
墨故知剑风凌厉，还带着被欺骗的怒意，眼前血肉模糊，人头和触手高高飞起，这让早已生出神智的千年肉佛感到一丝本能的恐惧。
于是，它发现了躲藏在暗处，暴露出气息的另一个活人。
无数触手陡然转变方向，在逐渐泄露的天光下，墨故知看见了一抹淡青。
墨故知持剑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她看着奔涌的触手和被围在中间逐渐被吞没的少女。
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不似作假，紧握鞭子的指节发白，紫电打在那些触手上滋滋冒烟。
“墨、墨前辈——”自身难保的少女拼命露出头焦急呼喊，“地面马上就要塌了，你快走！”
墨故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淡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甚至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眼前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里的确要塌了，但对她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甚至这个所谓的千年肉佛她也并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应该转身离去，毕竟这一切或许都在那人算计之中。
但，墨故知微微抬起头，淡青色已经被淹没。
她“啧”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
下一秒，一剑斩出，如虹贯日，纷纷扬扬的血肉中，一道墨影猛地冲了过来。
“抓紧我！”那人一把扯过文辞，文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拥入一个冰凉带着血腥气的怀抱。
只听“轰隆——”一声，脚下的地面四分五裂。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佛母像也跟着向下坠落。
二人飞速下坠，墨故知眼神倏然一凛，下一秒，她猛然旋身，一剑斩出，头顶的佛母像瞬间炸开。
“墨前辈······”尘土飞扬迷了文辞的眼睛，她蜷缩在墨故知怀里，手指紧紧攥着眼前人的外袍。
“闭嘴！”墨故知语气不善。
不知下坠持续了多久，就在墨故知快要吐的时候，终于看见地面。
她一手拢住文辞，一手掐诀，“木字，生长！”
粗壮的藤蔓破开地面飞速生长，没一会儿就停在文辞身后。
墨故知掌心微微蓄气，打在藤蔓上缓解下坠带来的冲力。
文辞跌落在藤蔓上微微喘着粗气，墨故知站在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半晌，藤蔓缓缓收缩，二人终于看清这天坑底部的全貌——
天坑呈倒三角形，上面暴露出的地方广而阔，底部却只容得下那株千年肉佛粗壮的根茎。
那些触手全都向上生长，由上到下根茎的颜色越来越深，根茎底部墨故知甚至能看见里面隐隐流动的黑红色的汁液。
“多谢墨前辈出手相救。”文辞受了伤，手臂上沁出的血液染红了淡青色的衣衫。
此刻已天光大亮，晨曦却照不进天坑的底部。
墨故知隐藏在黑暗中，闻言无动于衷，眼神晦暗不明。
文辞却好像没有发现，言辞恳切道：“墨前辈，你多次出手相救，文辞感激不尽，今日之事······”
说话声戛然而止，文辞感受着脖颈的凉意，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墨、墨前辈？”
“文少主。”
墨故知眼底暗流涌动，手中的簪上雪缓缓摩擦过眼前人的脖颈。
她睥睨着她，将她的性命牢牢掌握在手中。
“戏演得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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