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王府的途中，沈腾没有发问，祝融氏却主动谈起与这些财富有关的话题——
“发现这个洞窟，是个意外。但开凿这个洞窟，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又需要严格保密。最后，不得已，几乎所有工作都是死囚犯们做的，既然是死囚，便拿来废物利用好了，顶多给家属一些额外补偿。”
对于这个说法，沈腾可以理解。
三江口板楯蛮方圆三百里，这里属于蛮王孟获家族的私人王国，蜀汉的律法在这里无任何效力，这里执行的依然是蛮族自己的法则。
死囚的构成，有来自触犯蛮族法则的人，也有敌对部落的俘虏。
在诸葛亮南征永昌之前，用汉人祭奠祖先神灵，本就是南中蛮族一个不成文的规则，汉人的官场地位越高级，脑袋就越值钱，这仪式就越发显得虔诚。
所以，根本不用老干妈明说，这里，说不定也有许多汉人的亡灵在呻吟。但转头一想，也不对，因为这三江城是孟获被诸葛亮诚意感动之下才修建的，拢共也就是短短十多年的历史，而且这三江城寓意非凡，代表了蛮汉一家亲，代表了孟氏一心向汉，所以，应该没有沾染上任何汉人的血才对。
其实，即便沾染了汉人的血，沈腾对此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一来那都属于历史的一部分，他无能为力，更不需要刻意指责什么；二来这段历史已经过去，现在，放眼整个南中，已经很少有专门拿汉人来做牺牲祭品的。
至于未来，沈腾相信历史总是向前的，一切陈旧腐朽的东西，终究都会被扫进历史的尘埃中，被封装，成古董。
“也许，可以将那件事情托付给老干妈去做。”沈腾想。
老干妈这里，一不缺物质，二不缺金钱。
最重要的，老干妈这里是蛮王的独立王国，不受任何外来政治势力的干扰，最适合做这样需要高度保密的工作。
至于说到财富，老干妈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老干爹老干妈每天一睁眼，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花钱，怎么更多花钱，并且把钱花在适当的地方……
这样的困扰，是多少后世人的梦想，但在这汉末三国时期，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就发生在蜀汉南中三江口地区。
不得不说，蛮王孟获，确实值得蜀汉帝国高看一眼。与他同时代的那些人，但凡有点想法的，基本上都已经作古，坟头的树都可以砍伐来做栋梁了。而老孟获，却依然活得生龙活虎，夜夜笙箫。
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初在孙吴鼓捣之下，南中蛮王孟获与越巂越巂夷帅高定、益州郡大姓雍闿、牂牁太守朱褒一起起兵作乱，但因为高定等人的影响力有限，更多蛮人则是因为孟获的造反而造反，但最后呢？这些人基本上都已经作古，独独孟获却成了南中三江口实实在在的王。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这其实更说明了沈腾的老干爹老大妈的牛逼之处。因此，将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他们，也许就是最佳的选择。
目前做的话，其实还有一件便利之处，那便是包子黑子他们带领的这千余人，每人至少一匹战马，这些战马的标准并不够一致，来源也各有不同，高矮胖瘦各不同，蜀汉帝国还真没有能力在战马一事上苛求什么。
马鞍子的尺寸，这不就有了嘛。
将这两个需要高度保密的事情托付下去之后，当务之急，沈腾需要立即完成一个试验——马蹄铁。
任何一个时代，战马都是一种消耗极其庞大的战争资源。
战时的消耗就不必说了，而非战时的消耗同样巨大，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马蹄的毁损。
沈腾这一路走来，战事也有，但很少，更多的时间，基本上都处于非战状态，但即便如此，战马的损耗依然惊人。
马蹄子一旦劈叉，这马就基本上要退出队伍了，即便去做其他工作，比如拉扯，也难堪大用。至于耕地这样的重活计，基本上没戏。
幸好南中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还是有一些马匹储备的。
南中马匹基本来自低地高原，都是野生马匹的驯化产物，也算是藏蕃高原和低地高原最有价值的特产之一了，这也是蜀汉帝国仅有的战马来源地，给蜀汉军队留下了薄薄的一层遮羞布。
沈腾他们这一路行来，南下西向，各地官僚早已经通了气，知道沈腾背后有孟氏这个冤大头金主撑腰，别说是换几匹马了，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人家也能想办法给你整来。
所以，这一路行来，各地官府的态度之热情简直让沈腾他们有点吃不消。
不仅对人的照顾不遗余力，甚至每到一地，官府都有专人检验马匹的身体状况，只要蹄子有一点岔劈的，当即进行更换。人家转头就将换掉的战马免费送到民间，转头便拿着账册子到孟氏那里报账去了。
前面的人还真有点良心，办事也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后面的官府眼见得前面的人把事情做得太绝，不给他们留一点财路，便也变本加厉起来，只要看起来毛色没有那好好的，身子骨看起来有点瘦弱的，当即二话不说，大手一挥，病马如何配得上沈公子，换！
然后，这些被换掉的战马或者被官府自己蓄养了起来，或者直接送到民间。
自从兴古郡开始鼓励民间蓄养马匹之后，现在，整个南中全部都依葫芦画瓢，将马政搞得轰轰烈烈。南中目前究竟有了多少马匹，官府也没有具体数量统计，因为数量一直都在增加。
更重要的，如兴古覃家这样的豪族，自发地投入巨资在马政上面的大户越来越多。陇西凉马作为种马被高价引进来的事情，也都有人在做，只不过要想南中马匹整体更新换代，还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没有十年以上的时间煎熬，是根本不可能的。
沈腾他们这一路行来，沿途就遇到很多马贩子，专门往来藏蕃高原和南中各地。
更有许多南中人开始喜欢驯服马匹，骑乘马匹，民间甚至已经开始了各种名目繁多的骑乘比赛。
当然，这些都是好事情。
这充分说明了南中各地官府机构政策的引导能力。只要上面的政策好，下面会有无数的人流资金流往政策上面靠，以博取巨额利润。
对于南中各地官僚们的激情缘由，沈腾心知肚明，大家都不容易，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把三江口的孟氏痛宰一顿，给民间做些福利，其实是一件大家都乐见其成的事情。
所以，他也顺水推舟。
现在看来，帮干爹干妈花钱，很显然是他的重要任务之一了。
但沈腾却知道，这些花活儿不过是大家的游戏之举罢了，不解决马蹄铁这个事情，战马的损耗始终都是蜀汉帝国无法承受的重负。
蜀汉是一个极度缺乏战马来源的帝国，高原种马与草原种马相比，差得不仅仅是个头，急速冲锋能力方面，存在相当大的差距。
用马蹄铁来弥补一下这个缺憾，在沈腾看来，十分必要。
至于老干妈随手赠送给他的那些巨量财富，一开始沈腾并不在意，在他心里，钱财多寡其实没有多少意义，而且人家也许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但现在，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老干妈威武！”
随着时间的延续，各种布局相继落子，沈腾也需要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上的项目，而不是全部依附在别的豪族身上。说实在的，这些豪族此时对沈腾的承诺信用到底有多少，能持续多久，谁说得清楚？
熟读历史的沈腾非常清楚，这些豪阀大族在做出重大选择时，排在首位的，一定是自己这个宗族族群的利益，而非家国情怀人民福祉。
至于对他这个外来子的承诺，在那样关键时刻，价值几何，这个，想想就知道了。
就比如当初刘备入川，被困葭萌关，建宁李氏族人李恢敢于做出降备叛璋的举动，依然是觉得这场豪赌非常值得——一旦刘备成功，则自己这个南中乘龙第一功臣，所得到的回报将会如何，那还用想吗？
而在刘璋那里，整个益州的利益基本上都已经被蜀中豪族们瓜分殆尽，尘埃落定，建宁李氏所得既所见，再想多吃一块儿蛋糕，都可能被伸手剁手伸脚跺脚，难度可想而知。
在益州这个大染缸里，建宁李氏可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能力。
回头看看富可敌国的三江口孟氏呢?
其实孟氏现在的局面一点也不乐观。
其能够成为蜀汉唯一的世袭罔替的南中蛮王，最大的依仗，便是“富可敌国”，其在蛮人中的崇高威望，也来源于此。但孟氏最大隐患，也同样因为这“富可敌国”。
天下人都知道孟氏“富可敌国”，但他们空有这巨量的财富，投资没法做，消费捐献也不过耗其九牛之一毛。随着财富越来越多，终究会被人觊觎。
他们对于蜀汉政权的忠诚，不过是因为蜀汉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打他财富的主意。试想一下，假若蜀汉政权无比强盛，则灭一孟氏而富天下，傻子才不那样做。
再假如，蜀汉政权难以为继，自己连饭也吃不饱时，身边就有个“富可敌国”，杀一头肥猪而饱自家，傻子才不会那样做。
再假如，蜀汉政权覆灭，则新来的政权会如何对待孟氏？当然，这还是一个未知数，谁也不好说。未必新来的也和这蜀汉政权一样，因为羸弱而开明，选择给予孟氏优厚的政治待遇。
怎么可能呢！
所以，现在的孟氏才是整个蜀汉帝国最“关心”最“忧心”政治的家族。
蜀汉强大，他们忧；蜀汉羸弱，他们亦忧；蜀汉败亡，他们忧上加忧。
孟氏的高调炫富，其实都带有极强的政治意味。
你藏着掖着，未必别人就不知道你“富可敌国”？还不如大大大大承认算了。而且，孟氏不断地用金钱表忠心，政治意味就更加浓厚了，浓厚得整个蜀汉帝国的上空都飘荡着孟氏银钱的味道。
如此一来，只要你刘氏当政，就真的不好意思向孟氏下手。
“怎么可能呢？”沈腾不由得为孟氏担忧。
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王朝覆灭而财富依旧的豪族。
为什么会有王朝覆灭？
就是因为一部分人太富有了，导致另外更多的一部分人过不下去了。然后，推倒重来，财富权势瞬间易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想通此节，沈腾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孟氏祝融氏如此坦诚对待他这个“螟蛉之子”了，甚至直接将其中的部分财富赠送与他。
一方面，人家是在采取这种方式对蜀汉政治豪强们进行示好，其实也是示弱。沈腾身边背后站立的，可是当今蜀汉帝国最顶级的政治豪强，孟氏交好一个沈腾，而得以交好诸如魏氏张氏黄氏李氏等豪族，进而甚至与皇族也搭上了关系，这在过去多少年来，是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另一方面，孟氏也的的确确看好沈腾的个人能力。
平夷城也好，且兰城也罢，沈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早已经在孟获的心里印下了深深的烙印，由此断言：“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至少在孟氏这半生风雨中，他没有见过如此杰出的人才。
人在财在，人死财还在，但财属于别人了，与自己无关。孟氏对于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所以，孟氏其实已经将自己这一族群未来的命运，寄托在这个至今连家族背景都说不清楚的年轻人身上了。
“亚历山大啊！”沈腾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中国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孟氏对于沈腾，尚且谈不上什么恩惠，因为这所谓的财富赠与，不过是随手一指随口一说罢了，至今还存放在人家的地底洞窟里。
但孟氏的诚意，却是实打实地足够。
这足以让沈腾感动。
看来，如何将孟氏的财富转化为保值增值，甚至产业化，能够安全传承，才是对孟氏诚意最好的回报。
对于上位者而言，相较其他豪族大姓，孟氏这样的豪族其实是最好杀的“肥猪”，因为他的财富最显眼，也最方便易手。
杀人放火之后，顺便给这些金银搬个家，历来都是上位者们最擅长的拿手好戏。而其他豪族们的财富，更多体现在土地盐井商道桑麻甚至织锦的技术上，这些财富的转移，远没有孟氏财富转移这么便捷。
帮助孟氏守住财富？
那自己岂非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守财奴”？
沈腾一阵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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