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之将春晓秋雨屏退，苏豫也在院子外守着。说是在院子外，其实他跑到了府门前，就看萧锦羡什么时候回来，好及时跟他通风报信。
璇玑换下了罗裙，这会儿只着了一身素净的布衣，可依然难掩那份绝尘的姿容。
温念之与璇玑并无交集，她想不明白，这会儿这个女子孤身来找她所为何事。
璇玑朝她盈盈一礼，“见过姑娘。”
温念之喊人坐下，“今日，你不是来寻我的吧？是来寻将军的？”
似是被她一眼看穿，璇玑也并不惊讶，“不瞒姑娘，的确是。”
“所以，你是为了凌王来求情的？可是陛下旨意已下，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璇玑静静听她说完，才轻轻摇头，“妾身恐是世上最希望凌王倒台的人，他只是被终身幽禁，陛下仁慈，却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
璇玑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深仇大恨，淡淡的一席话却叫人听得心中一冷。
若非恨极，若非恨进了骨子里。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绝望又破碎。
萧锦羡从雁回楼归来，身形方入苏豫的视野，苏豫便急匆匆跑了过去。
萧锦羡瞥了他一眼，脚步未停，“你什么时候做上门房了？”
“哎——”苏豫拉着他不让走，眼神不住地往院子里递，十分焦急，“您还有心情说笑呢。璇玑正在院子里，不晓得同姑娘说着什么。凌王倒台，她、莫不是还存了那等心思……”
萧锦羡听他说完，步子虽沉了两分，但依旧神色淡淡，挺直了脊背往院子走去。
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入了院子，璇玑眼底涌上的热切，都被温念之捕捉在眼底。
璇玑站起来，朝萧锦羡走了两步，又盈盈下跪，整个身子伏在萧锦羡身前。
“璇玑多谢将军当年救命之恩，如今，凌王已除，璇玑，是来向将军辞行的。”
她入府时，说的是求见温念之。
她就想亲眼看看，陪着萧锦羡一路走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她虽知自己已经配不上他，可只要报了仇，只要看他身边有良人相伴，便已足够。
“你要走？”萧锦羡问。
“是。”璇玑并未起身，“大仇得报，多谢将军相助璇玑离开凌王府。璇玑的老家在江南，家中父母犹在，自是要归家的。”
“好。”萧锦羡看向温念之，见她神色怪怪的，便晓得多半被她瞧出了什么。
“苏豫。”他转头吩咐，“替璇玑姑娘备好马车，一路上不太平，你找个稳妥的人送她。”
“是。”
说罢，璇玑伏在地上，已经红了眼眶，她并未拒绝萧锦羡的好意。待收拾好心绪，她起身一礼，便转身离开。
院子里霎时只剩下两人。
“过来。”萧锦羡招手，将温念之往书房引。
她心底好多疑问，这会儿便跟人入了书房。
方一进去，那人便闭上了房门。
他将脸色不太好看的温念之揽入自己怀里坐下，“不用你问，我自己说。”
“璇玑是我当年在江南救下的女子，她容貌出众，家境却贫寒。当地的富商要将她掳去做小妾，可那富商名声不好。她虽是女子，可是父母却待她极好。因此，一家人也得罪了那富商。正好被我撞上，我便帮了她一把。”
“然后我就回京了，可不成想她竟然……她一路跟着我入京，我原是不知道的。后来，她被韩宥嘉撞上。强掳回王府，做他的侍妾。那会儿她性子烈，怎么也不肯。我得知消息后，亦是得罪不起凌王殿下，便只能托人告诉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璇玑听进去了，可她心里也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她既逃不出王府，便只能学着讨好韩宥嘉，我知道，她是想寻着机会报仇的。”
“再后来，我卷入太子和凌王的争斗，她在王府已经得宠，便想法子替我送了几次消息。就这些。哦，她原是叫袁成玉，后来才改的璇玑。”
萧锦羡事无巨细的说完，静静观察着温念之的反应。
“成玉、璇玑……”温念之喃喃道，“美玉当无暇，那凌王果真该死。”
说罢，又棱他一眼，似阴阳怪气的，“将军人中龙凤，粉红知己甚多。”
“吃醋了？”他将人揽至自己身前。
“瞧瞧。”温念之酸不拉叽，“我不过说了一句，将军便觉我善妒呢？算了算了——”
那人但笑不语。
温念之做嗔怒微微将他推开，支起身子，“不过，这姑娘倒是可怜。可见，美貌在这世道里，只是女子的催命符。只因她的一厢情愿，便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我还以为——她是望着你收留她的。她心悦你，我看出来了。”
在这世上，像璇玑这样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她是不幸的，可也像倔强的小草，被人掐去枝叶，但却留下深埋在土里的根系。风雨过后，她依然能冒出嫩芽，犹如新生。
“可我只心悦你。”萧锦羡在她的唇上亲啄一口，“当时你被那个奸商抓走，秋雨把送信的孩子跟丢了。也是璇玑给她递的消息，璇玑怕暴露，只敢写下一个‘月’字。好在我看明白了，这样我才立即赶去了雁回楼。”
“后来，也是她告诉我，凌王在找常骏。逼得我只能快凌王一步，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念念，所以方才我叫人亲自将她送回江南安顿，她也没拒绝。说起来，她落在凌王手里都是因我而起。我，对她有愧。”
温念之勾着他的脖子，目光已然柔和下来，“嗯。不过，我倒是不知将军的手伸得这样长。连凌王府都有你的眼线。”
萧锦羡的思绪却淡淡飘远，他和璇玑，都是没得选罢了。
璇玑坐在萧锦羡安排的马车上，如今有人护送，终于可以安全的踏上归途。
她撩开马车的小窗帘，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缓缓向后驶去。
偷偷跟着萧锦羡来定安城，是她鼓足了一生的勇气。
可她却因此堕入泥淖，凌王府，是她的噩梦。
现在，她亲手砸碎了这个梦。
随着噩梦破碎的，还有曾经照入她生命的朝阳。那些璀璨的碎屑揉着暖红色的光，此时铺满了回家的路。
璇玑浅浅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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